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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28章 一二二六章 南圻北圻(2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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芽庄港依旧繁忙,占城自己的渔船和商船进出不绝,龙牙港的骄傲尚未完全褪去。但所有人的目光,都会不由自主地被港口以南那片区域所吸引。

金兰湾内,景象与占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。这里仿佛是一个被硬生生嵌入占城躯体的、充满活力的异质器官。明军的日月旗在码头上高高飘扬——包括那艘曾在此演示炮术的「致远」号——静静地停泊在深水区,舰体保养得锃亮,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武力。岸上,明式风格的仓库、营房、修理厂和刚刚挂上牌子的「金兰海关」井然有序。电报线从这里的信号塔引出,一路向北,连接着遥远的交州和广州。

租界内,明国的士兵和水手们也在准备过年。他们贴上了红纸黑字的春联,挂起了灯笼,熟悉的乡音此起彼伏。蒸汽机的轰鸣声、金属的敲击声,与海湾外隐约传来的占城梵乐和民间小调,形成奇特的混响。

一些被选拔出来、即将派往上海胡商小学留学的占城贵族少年,好奇而又敬畏地观望着这一切。他们穿着本族的服饰,却已经开始学习简单的明语官话,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向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彷徨。

夜幕降临,毘阇耶的神庙与王宫点亮了古老的油灯和火炬,光芒温暖而局限;而金兰湾租界内,几座主要建筑已经透出了稳定刺眼的电灯光芒,如同黑暗海角上的一颗明珠,耀眼,却带着疏离感。

占城外相达摩那伽站在毘阇耶的王城高台上,向南眺望,虽看不到金兰湾的灯火,却能感受到它的存在。他回想起自己当年在琼州的话——「得明之安,不若得其制」。如今,这「制」正以不可逆转的方式到来,伴随着蒸汽、电光、炮舰与条约。占城的这个年关,在传承千年的祭祀烟火与南方海湾传来的异质光芒交织下,显得格外沉重而又充满变数。这是一个古老文明站在十字路口的年关,未来的道路,在南海的迷雾中,尚未完全清晰。

相较于北方明国广南南路交州那扑面而来的、带着钢铁与蒸汽气息的新兴活力,南海之滨的粤南国都西贡,则弥漫着一种混杂了拓荒艰辛、故土乡愁与新生期许的独特年味。

九龙江在旱季水位稍落,但河面上依旧舳舻相接。只是这些船只大多仍是传统的广船、乌艚和摇橹的芒人渔船,偶尔才能见到一两艘冒着黑烟的明式蒸汽驳船,它们属于与交州或占城贸易的官商。码头上扛着麻袋、椰干和稻米的苦力喊着嘹亮的号子,汗水在古铜色的脊背上流淌。空气中混杂着鱼露的咸腥、热带水果的甜腻以及湄公河淤泥特有的土腥气。

这座城市,是在昔日水真腊的普利安哥小聚落基础上,由原大越李朝南迁的交趾人一手搭建起来的。四年时光,还不足以完全抹去蛮荒的痕迹。王宫所在的区域,算是整个西贡最「体面」的地方。它并非交州那种融合汉越风格的新式建筑,而更像是一座仿照昔日升龙皇城规制,却又因材料和工期而显得简略许多的李朝宫殿缩小版。青瓦飞檐下,是本地硬木打造的梁柱,漆色尚新,却少了北方故都的沉厚底蕴。

宫墙之内,气氛微妙。女王杜倚兰端坐于偏殿,身着绛紫色芒族传统服饰改良的朝服,既彰显身份,也时刻提醒着臣民「粤南国」与北方「明化」交州的区别。她面前摊开着各地送来的年终奏报,主要关乎稻米收成、新垦田亩以及与高棉边境的小规模摩擦。没有电报,消息传递依靠快马和驿舟,比北边慢了许多。

「又是一年……」杜倚兰轻声自语,目光掠过殿外。没有电灯,宫殿内外悬挂着无数的灯笼和气灯,光线温暖却朦胧,一如她对未来的展望,明亮中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影。

王太子李阳焕,这位曾经的「大越皇帝」,如今更多时候是在太傅指导下读书习武,神情中少了过去的惊惶,却多了几分与其年龄不符的沉静,或者说,是茫然。他偶尔会望向北方的天空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左将军杜英武风尘仆仆地从与高棉接壤的边境巡视归来。他的铠甲上还沾着尘土,正向女王禀报边境哨所的加固情况:「大姐,边境屯所加固已毕,高棉小觑不足为虑。」

粤南军的装备,主体仍是传统的刀矛弓弩,夹杂着部分从明国购入或仿制的火铳,但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,都远无法与北方那个庞然大物的军队相比。右将军征舜燕则负责王都卫戍和沿海巡防,她麾下虽有不少忠于旧朝的越女军,但面对浩瀚南海和北方强大的舟山舰队,压力不言而喻。

左右相国杨英珥与黎文伯,则忙于处理内政。杨英珥更像是个大管家,协调着源源不断南迁的移民安置、土地分配,以及与本地占人、高棉遗民的纠纷,焦头烂额。黎文伯则长于谋划,他更关注与明国、占城乃至更远方暹罗的贸易往来,试图为这个新生王国寻找财源和外交空间。他们手中没有交商银行那样的现代金融工具,国库的充盈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稻米出口和有限的香料贸易。

西贡的街市,比之交州,显得更为「原生态」。没有轻轨,没有水泥大道,主要街道是夯土路面,雨天依旧泥泞。商铺多为竹木结构,售卖着来自各方的货物:有江南的布匹和瓷器,有交州运来的铁器和书籍,有本地出产的稻米、鱼干、椰子,也有从山林中收集来的香料和兽皮。叫卖声此起彼伏,语言更是混杂,有带着升龙口音的广南官话(基于芒语和汉越音),有广府话,有占语,甚至还有高棉语。

人们在这里交换货物,也交换着信息。茶馆里,南迁的士人依旧会私下感慨故都升龙的变迁,语气复杂,既怀念过去的时光,又对北方明国带来的种种「奇技淫巧」感到惊异,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。而更多普通的移民和本地归化民,则更关心眼前的生计,关心今年的收成能否让家人过个好年。

年关将至,西贡城内也挂起了红灯,贴上了桃符。鞭炮声同样响起,驱赶着传说中南荒的瘴疠之气。寺庙里香火鼎盛,供奉着从中原带来的佛像和本地信仰的神灵,祈求来年风调雨顺,国祚绵长。

然而,在这片看似逐渐升腾的生机之下,是潜藏的暗流。北方明国的阴影无处不在,无论是经济上的影响,还是军事上的绝对优势。内部,南迁的旧贵族、新兴的地方豪强、本土势力之间的矛盾需要平衡。外部,高棉的敌意并未完全消除,广阔的南海意味着机遇,也意味着未知的风险。

杜倚兰站在王宫的露台上,望着脚下这片在蛮荒中艰难建立起的都城。灯火不及北方明亮,道路不及北方通畅,力量更是远逊。但这里,终究是大越李朝社稷延续的希望所在,是二百万南迁交趾人安身立命的「应许之地」。

「道路,尚遥……」她低声说道,声音消散在温热而潮湿的南海夜风里。西贡的年关,少了几分交州的自信与张扬,却多了几分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坚韧,与对不可知未来的默默期许。这是一个迁徙王朝的年关,带着拓荒的艰辛与故国的回响,在湄公河三角洲的夜幕下,静静流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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