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16章 一二一四章 刺头赘婿(2/2)
「乌泽谷是给安心种田的人准备的。」陈小旗语气依旧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,「诸位的心思,公爷清楚。到了地方,自然知晓。」
赵小七等人岂肯就范,叫嚷着要见李天佑,甚至有人试图抢夺船舵,推搡间,船上气氛顿时剑拔弩张。
「锵!」陈小旗和几名士兵同时拔出了腰刀,寒光凛冽。
「绑了!」陈小旗一声令下。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上,不顾赵小七等人的挣扎咒骂,用粗麻绳将他们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,扔在船舱角落。
「李天佑!你诓我们!你不讲信用!」赵小七目眦欲裂,破口大骂。
陈小旗走到他面前,蹲下身,冷冷地看着他:「信用?公爷给你们找的是一条活路,更是给启门寨清理门户。你们若留在寨中,迟早生乱,按军法也是个死。如今,好歹还能活着,在那边……说不定还能成家立业。」
成家立业?赵小七等人懵了,完全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。
船在冰冷的海水中又航行了数日。周围已是完全陌生的海域,岛屿遍布,森林密布,充满了原始荒蛮的气息。最终,「海风号」在一处遍布图腾柱、停靠着许多修长独木舟的海湾(后世海达瓜依岛的某个村落)抛下了锚。
岸上,早已有一群海达族人等候。他们身形高大,披着编织精美的斗篷,脸上带着审视与好奇。为首的一位老妇人,面容布满皱纹却眼神锐利,正是部落的女长老西娜·拉吉。她身旁,站着一位能说几句生硬汉语的夸扣特尔向导——他正是李天佑去年冬天派来与海达族接触的使者。
陈小旗带着被松绑但仍被严密看管的赵小七等人下船,通过向导与西娜长老交谈。
「尊贵的长老,」陈小旗依照李天佑的吩咐,献上礼物——几口铁锅、一些钢针和色彩鲜艳的丝绸,「按照之前的约定,‘巨鱼部落’的李天佑公爵,将这些强壮但需要管教的男子送来。他们懂得耕作、建造和打造简单铁器,愿他们能融入贵部,用劳动换取生存,并……延续血脉。」他斟酌着用词。
西娜·拉吉长老仔细检查了礼物,尤其是那光滑坚硬的铁锅,眼中露出满意之色。她打量着赵小七等人,虽然他们此刻狼狈不堪,但体格确实比部落里一些男子要强壮些,而且据说掌握着「种地」和「造物」的技能。部落需要新的劳动力,也需要引入新的血缘和知识。
她通过向导传达了她的决定:这些人,部落收下了。他们会分配给部落中缺少男丁或者愿意接纳外来者的家庭,学习海达的语言和习俗,并教授部落他们掌握的技能。
赵小七等人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,但看着眼前这群装扮奇异、目光直白的土著,以及那些围拢过来、毫不避讳地打量他们的海达妇女,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和绝望。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命运——不是去南方开垦沃土,而是被当作「礼物」或「赘婿」,扔在了这个化外蛮荒之岛,永远回不去了。
反抗是徒劳的。在陌生的环境和绝对的人数优势下,他们任何挣扎都显得可笑。很快,他们被海达人分别带往不同的棚屋,开始了作为部落新成员的、充满屈辱、迷茫,却也必须适应的生活。他们带来的那点「先进技能」,成了他们在这片原始土地上生存下去的唯一资本。
陈小旗看着赵小七等人被带走,完成了使命,便下令「海风号」起航返程。船缓缓驶离海湾,将那片遍布图腾柱的海岸和一群命运被彻底改变的中原移民,留在了身后。
李天佑的这一手,既清除了启门寨的不稳定因素,又以一种特殊的方式,履行了与遥远土著部落的「约定」,为未来或许更复杂的跨部落关系,埋下了一颗谁也无法预料其生长方向的种子。而赵小七他们的故事,则在这片陌生的北太平洋岛屿上,被迫翻开了全新的一页。
被遗弃在陌生岛屿的第一个月,对赵小七等人而言,不啻于一场醒不来的噩梦。语言不通,如同聋哑;食物迥异,腥膻的生鱼、油腻的海豹脂、还有各种未曾见过的贝类浆果,让他们肠胃翻江倒海,时常呕吐腹泻;居住的棚屋低矮昏暗,充斥着烟火和兽皮的气味。最难以忍受的,是那种无处不在的、被视为「外来依附者」的轻蔑与审视。
他们被分散到不同的家族。赵小七被指派给了一个名叫卡塔·拉吉的、丈夫早逝的中年妇女家庭。卡塔·拉吉体格健壮,性格刚硬,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儿子。她对赵小七并无多少温情,更像是在接收一件有用的工具。最初的指令通过手势和偶尔族中懂几个夸扣特尔词汇的人传达:砍树、修补独木舟、处理渔获、搬运重物。动作稍慢,便会招来呵斥甚至减少食物的惩罚。
反抗的念头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严酷的生存现实面前,迅速消磨。岛上冬季来临,风雪咆哮,离开了部落集体的庇护,他们根本无力独自生存。饥饿和寒冷是最有效的驯化师。
转机,始于赵小七骨子里那点不肯完全熄灭的机灵劲儿,以及他们带来的、在海达人看来近乎「巫术」的技能。
那年深冬,部落储存熏鱼的一座棚屋因积雪过厚坍塌。众人忙着清理,却对如何快速有效地重新立起坚固框架一筹莫展,传统方法耗时耗力。赵小七看着那些粗大的木材和散乱的结构,脑海中浮现出中原木工榫卯和支撑的原理。他连比带划,示意卡塔·拉吉的儿子帮他找来石斧和坚韧的藤蔓。他挑选木材,用石斧费力地砍出凹槽,尝试用榫卯结构连接主梁,并用改进的捆扎方式加固。起初,围观的海达人带着怀疑和嘲弄,但当一个远比他们传统方法更稳固、更规整的屋架雏形立起来时,嘲弄变成了惊异。
部落长老西娜·拉吉闻讯前来,围着屋架转了几圈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。她第一次正眼打量了这个瘦削却眼神倔强的中原男子。
类似的事情在其他「赘婿」身上也在发生。有人用磨利的贝壳和骨头,配合简陋的杠杆,改进了处理大型木材的效率;有人依稀记得烧制木炭的方法,经过多次失败,竟真的弄出了比普通柴火更耐烧、温度更高的炭块,这对冬季取暖和加工某些材料大有裨益;甚至有人尝试用岛上找到的某种黏土,捏制粗糙的陶罐,虽然成功率极低,但那个别成功的器皿,在习惯于使用木碗、皮囊的海达人看来,已是不可思议。
这些小小的「技术革新」,虽然粗糙,却实实在在地改善了部落生活的某些细节。渐渐地,他们不再仅仅是被使唤的苦力,开始获得些许微妙的「重视」。卡塔·拉吉对赵小七的态度也缓和了些,至少,分配食物时,给他的份量足了些,偶尔还会有一块难得的、烤得焦香的肥海豹肉。
婚姻,或者说这种强加的结合,是另一道难关。部落需要他们繁衍人口,引入新的血缘。分配给他们的妇女,有的是寡妇,有的是家族中地位较低的女子。没有中原的礼仪婚俗,更多的是基于生存和部落需求的结合。最初的同床异梦,充满尴尬与抗拒。但在日复一日的共同生活中,在寒冷的夜里相互依偎取暖,在劳作中的偶尔配合,甚至在教授对方一些简单技能(如赵小七教卡塔·拉吉如何用他打造的简陋木梭更高效地补网)的过程中,一种基于现实依赖的、粗糙的情感纽带开始缓慢滋生。
第一个混血婴儿在次年夏初诞生,属于另一个「赘婿」和他的海达妻子。婴儿的啼哭声在营地响起时,所有中原「赘婿」都围了过去,看着那个兼具两种血脉特征的小生命,心情复杂难言。那是一种与脚下这片土地、与这个部落产生无法割裂联系的标志,既有茫然,也有一丝奇异的、扎根的悸动。
一年过去,赵小七皮肤被海风和日光染得黝黑粗糙,身上穿着海达式的皮裘,头发也用骨簪草草束起,看上去已与部落男子有七八分相似。他能听懂一些日常的海达语词汇,也能用夹杂着手势的破碎短语进行基本沟通。他仍然会时常在夜里望着南方星空发呆,想起启门寨的混乱,想起中原的麦田,但那种刻骨的怨恨和逃离的冲动,已被日复一日的生存与融入逐渐磨平。他不再是那个一心淘金、煽动闹事的刺头赵小七,而是卡塔家的「赵」,一个会修屋子、偶尔能弄出点新奇玩意、正在慢慢学习成为一个合格海达部落成员的男人。
他们带来的技能像几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涟漪正在缓慢扩散。而他们自身,也在这片原始的、强大的自然与文化环境中,被迫进行着脱胎换骨的改造。第一个冬天熬过去了,未来的岁月,他们将在这座海外孤岛上,继续书写与中原移民截然不同的人生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