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97章 一一九五章 西线撤军(2/2)
数日后,江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卷入重庆府临时充作行宫的官署内殿,却吹不散此刻殿中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气氛。刚刚从金军竹山大营历险归来的使者魏良臣、王绘,正跪在御前,详细奏报与金帅完颜撒离喝会面的情形。
赵构身着赭黄袍,面带恰到好处的忧戚与期盼,听着魏良臣的陈述。当听到完颜撒离喝手持一份来自北方的军报,义正词严地指责「蜀宋」一面遣使求和,一面却派死士偷袭远在数千里外的五国城,劫走了昏德公(赵佶)和显仁皇后(韦氏)时,赵构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,随即露出极度震惊与茫然的神色。
「什……什么?五国城?袭击?劫走了……父皇和母后?」赵构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,这倒不全是演技,他确实被这个消息惊呆了,「朕……朕何曾派过死士去那龙潭虎穴?此等大事,朕岂会不知?魏卿,金人莫非是……是讹诈?」
一旁的张俊眉头紧锁,沉吟片刻,出列道:「官家,此事确非朝廷所遣。然北地义军,忠勇之士甚多,如梁山泊张荣、中条山王荀、甚至可能还有李彦仙旧部残存者,心系故国,闻知二圣蒙尘,愤而自发行事,亦未可知。若真是他们所为,能闯入五国城这等虎穴,实乃惊天动地的壮举,真豪杰也!」他话语中竟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赞叹。
掌管皇城司的杨沂中也附和道:「张太尉所言极是。无论是何方义士所为,从五国城那般绝地脱身,千里辗转,其艰险难以想像。只是……太上皇与太后凤体孱弱,经此颠沛,恐要受大罪了。」他适时地将话题引回对赵佶、韦后境遇的「担忧」上。
赵构闻言,立刻顺势挤出几滴眼泪,用袖口擦拭,悲声道:「父皇!母后!儿臣不孝,竟让二圣遭此劫难……若能得知是哪路义士,朕必当重重封赏,迎还二圣!」他完美地维持着「孝子」的人设,将「不知情」和「担忧」演得淋漓尽致。殿内群臣也纷纷附和,猜测着究竟是哪路豪杰,讨论著该封什么官爵,一时竟有些「与有荣焉」的气氛。
然而,这份略显「振奋」的气氛,很快被王绘接下来的话彻底打破。
王绘伏地,声音带着恐惧,继续奏报:「陛下……那金帅撒离喝还言道……贼人不仅劫人,更纵火焚毁了浣衣总院……致使……致使院中数千怀有金国巴图鲁狼种的女奴……或葬身火海,或受惊流产……金国上下,为之震怒!谓此乃断其国本之举!撒离喝言,我朝若欲展现和谈诚意,平息大金怒火,需……需赔偿蜀中女子一万人,由其带回,以充实北地,弥补损失……方可换取其暂缓攻势……」
「一万蜀女?!」赵构倒吸一口冷气,脸上的悲戚瞬间被惊骇取代,冷汗涔涔而下。这条件不仅苛刻,更是极致的羞辱!殿内刚才还有些许的「振奋」瞬间烟消云散,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和愤怒。
「荒唐!无耻!」「贼人行事,怎可牵连朝廷?」「这分明是借机讹诈!」群臣顿时炸开了锅,不少人立刻转变口风,开始痛斥那不知名的「贼人」行事鲁莽,「不仁不义」,给大宋惹来了「泼天的大祸」!彷佛刚才称赞「豪杰」的不是他们一般。
赵构心乱如麻,下意识地就想先答应下来,换取喘息之机。他嗫嚅着刚要开口,主战派的张浚和赵鼎几乎同时踏出一步,声音铿锵地阻止。
「陛下万不可应!」张浚须发皆张,疾声道,「昔日汴京围城,先帝钦宗为求暂安,亦曾输纳女子财帛,结果如何?唯有耻辱更甚,国势日衰!如今情势已变!太上皇、太后既已脱险(无论如何,离开了金人直接掌控便是脱险),我朝更无软肋被其紧握!凭何还要行此屈膝之事?若应此条,天下人心尽失,将士谁还愿为国效死?」
侍御史魏矼亦朗声奏道:「陛下!金人无信,天下共知!朝廷前番三次遣使求和,金人虽有回应,然其礼意背后,包藏祸心。此次所谓和议,根本在于刘豫伪齐犯我边境,窥我蜀地,金人何曾有真和之意?完颜撒离喝不见国相文书,仅在军前凭一纸莫须有之罪责,便狮子大开口,此等行径,与当年靖康时如出一辙,覆辙未远啊!」
他顿了顿,继续分析,语调转为沉稳:「如今,岳太尉大军坐扼襄汉天险,吴玠将军稳守川陕,各路援军云集,精锐不下十万。那刘豫不过仗金人势,其绿鍪军本是我大宋赤子,人心向背,日久必生变故。我军当持重以待,以轻兵不断扰袭,稳扎稳打,方为上策。望陛下以宗庙社稷、亿万生灵为重,顺天意,从人心,激励诸将,专力于攻守之大计!」
魏矼的策略极为高明:表面上不关闭和谈大门,甚至假装「相信」金人的指责并非来自最高层(暗指是前线将领或刘豫捣鬼),但实际行动上,则继续全力攻击伪齐。这既避免了立刻与金国彻底撕破脸的风险,又能实质性地打击敌人,更是将「破坏和议」的责任潜在地推给了金国或刘豫。若战事顺利,甚至可能逼金国为保全面子而废掉刘豫这个傀儡。
赵构听罢,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。魏矼的话给了他一个台阶,一个既能维护颜面(并非完全拒绝和谈),又能避免立刻做出屈辱决定的策略。他深吸一口气,彷佛下了很大决心般,沈声道:「魏爱卿之言,老成谋国,深合朕意。和议之事,仍由魏良臣、王绘负责与金人周旋,据理力争,阐明我朝诚意,并斥其无理要求。至于军事……诸将当恪尽职守,对伪齐之犯境,务必予以痛击!一切,以社稷安危为重!」
「陛下圣明!」张浚、赵鼎等人齐声应和。一场可能导致屈辱投降的危机,暂时被引向了「边打边谈,以战促和」的方向。
然而,殿中众人都心知肚明,那支神秘袭击五国城的队伍,无论是不是「义军」,都已经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,彻底搅动了宋、金、明三方之间微妙而危险的平衡。未来的波澜,才刚刚开始。
金军占据达州前后共七十四日,最终在这场风雪与内外交困中,黯然撤离。其北归途中,亦非一帆风顺。当最后一支金兵队伍离开达州城北去时,宋军神武右军将官卢师迪探得敌情,率部追击至巴渠镇,与金军断后部队发生遭遇战。士气低落的金军无心恋战,被卢师迪部击败,遗弃了些许辎重,加速北遁,算是为这场漫长的蜀东防御战画上了一个带着反击意味的句号。
一场原本气势汹汹的南侵,最终以金军的主动撤退和一次小规模的追击胜利而告终。韩世忠虽未与完颜宗弼进行主力决战,却凭藉地利、天时与坚韧的防守,不战而屈人之兵,成功地扼守住了川东门户。而金国,则不得不带着军事上的挫败和国内政局的巨大隐忧,缩回了寒冷的北方。秦岭蜀道之间,暂时恢复了风雪原有的寂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