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0章 邻友(2/2)
周晚凝提起陶壶,浑浊的茶汤注入粗陶杯中,闻言只轻微一笑。
“不过是些糊口的手艺罢了。”
“早年争强好胜,伤了根基,断了道途。所幸这点微末阵道本事,还能在药王谷这地方换些灵石,支撑这残躯苟延残喘,守着这片清净地等死罢了。”
陈锦书默然。道途断绝,对修士而言,比凡人的寿终正寝更显残酷。
她端起粗陶杯,温热的茶水入喉,微苦带涩,灵气稀薄,却奇异地让她紧绷的心神又松弛了一丝。
“周道友能于此地开辟一方清净,已非常人所能及。晚辈佩服。”
“清净?”周晚凝冷笑一声。
“不过是块被遗忘的角落,无人觊觎罢了!这里的‘清净’,是用灵石和阵法硬生生从腐土和毒瘴里抢出来的!”
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窗外那片在夜色下更显阴森的焦黑荒地。
“看到那些东西了吗?药王谷光鲜亮丽、丹香弥漫的背后,就是这些堆积如山的废渣!多少炼丹失败的怨毒、被强行剥离药性的残灵、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试验残留都埋在那里。
一年年,一代代,浸透了这片土地!寻常修士在此待上数月,金丹都要蒙尘!”
她越说越激动,胸口微微起伏,眼中燃烧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懑与无奈。
“老身布阵隔绝,是怕死,是舍不得这身勉强还能换灵石的阵道手艺早早就被污了灵基!陈道友。”
她话锋一转,柔和的目光再次看向陈锦书,语气淡然道:
“你能在磐石居炼出那等品相的丹药,丹霞冲霄,隔着我这阵法都隐隐可感。后生可畏。但你可知,你炼丹时引动的精纯灵气,不仅会加速吸引荒地深处沉淀的污秽之气反扑,更会引来不该引的目光。”
她说得异常缓慢而沉重,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意味。
陈锦书心头轻微震动。
她炼成紫府蕴神丹的动静确实不小,丹霞穿透了自己简陋的隔绝阵法,没想到连隔壁的周氏都感应到了。
陈锦书放下茶杯,神色肃然,追问道:“周道友可是有所指教?”
周晚凝没有立刻回答,她沉默地啜饮着杯中粗茶,气氛骤然凝滞。
半晌,她忽然放下杯子,枯瘦的手在宽大的袍袖中摸索片刻,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瓶。
瓶身温润,隐隐有清冽水汽透出。
她将玉瓶推到陈锦书面前。
“一点‘寒潭凝露’,取自废渣场深处一处意外未受污染的小水眼,百年方得数滴。于涤荡神识尘埃、抚平灵力躁动有微效。你炼丹耗神,此物或能助你更快恢复。”
陈锦书微怔,在其期待目光下旋即郑重接过:“此物珍贵,晚辈受之有愧。多谢周道友。”
“不必谢。老身守在此地,留着这点东西也无大用。”
周晚凝摆摆手,浑浊的目光再次转向陈锦书,多了些复杂难明的情绪,像是长辈看着一个即将踏入险地的后辈。
“陈道友,你年轻,修为不俗,丹道天赋更是惊人。老身本不该多嘴。但既为邻里,有些话,憋在心里不吐不快。”
她身体微微前倾,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成了气声,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凝重:
“你初来乍到,对此地人事陌生。有一个人,你务必远离。”
陈锦书闻言,倏然屏息凝神。
“住在这片废渣场边缘,除了老身和你,还有一人,住在更西头那座孤零零的‘寒居室’。”
“姓林,单名一个‘枭’字。此人亦是金丹修为,对外自称三品丹师,兼修阵法,常以交流切磋之名,广邀修士,尤其是独居的女修。”
“林枭?”陈锦书在记忆中快速搜寻,并无印象。
“此人皮囊生得不错,惯会做戏,言谈举止温文尔雅,出手也看似大方。”
周晚凝的嘴角向下撇着,透露出几分深深的厌恶情绪。
“初时殷勤备至,或论丹道疑难,或邀共研古阵,甚至慷慨赠予一些难得的灵植种子、残缺古方以此为饵。”
“一旦有女修被其表象所惑,应邀踏入他那‘寒居室’。”
“那地方,便如同盘丝洞!内有他精心布置的迷魂乱神之阵,辅以无色无味的淫毒邪香。待女修着了道,神智昏沉,灵力迟滞,便是此獠逞其兽欲之时!”
陈锦书瞳孔骤然收缩,背脊瞬间绷紧,瞬间感受到一股冷嗖嗖的凉意。
“事后,为绝后患。”
周晚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。
“修为尚可、背景不明的,他便以邪法采补殆尽,毁尸灭迹,投入那无边废渣深坑,神不知鬼不觉。至于那些略有根脚、或是他自觉惹不起的便以留影玉简记录其不堪丑态,以此要挟,令其忍辱吞声,沦为玩物,或榨取资源。”
“上月!就在上月!一个来自小宗门、独自来此求购灵药的女丹师,筑基圆满修为,就是被他以交流古丹方之名诱去!老身亲耳听见她进了那寒居室的门。
至今,杳无音讯!生不见人,死不见尸!”
“陈道友,你炼丹霞光冲霄,那林枭的鼻子,比荒地里的腐尸鹫还灵!他定已嗅到味道。老身断言,不出三日,必有他的拜帖,或是他本人,带着他那副令人作呕的温雅皮囊,敲响你磐石居的门!”
周晚凝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无法消弭的愤怒与深深的无力感。
“老身无能,道基已毁,寿元无多,无力除此獠,亦不敢与其撕破脸皮,只能守着我这方寸之地。
今日之言,出于本心,亦是对道友炼丹时无意间赠予老身片刻‘清净丹香’的回报。听与不听,全在道友。只望道友珍重道途,莫蹈覆辙!”
沉重的警告压在陈锦书心头,让她对这药王坊市多了一层难以摸透的迷障。
“多谢周道友直言相告!”陈锦书起身,对着这位枯瘦的老妪深深一揖,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敬重。
“此恩,陈锦书记下了。林枭之名,我已知晓,定当谨记于心,退避三舍。”
周晚凝欣慰点头,随意摆摆手。
“去吧。此地浊气深重,非久留之所。丹成之后,早早离去为妙。”
说完,她重新拿起那枚墨玉阵盘和细小的刻刀,慢慢地雕刻起来。
陈锦书不再多言,再次拱手,心情有些复杂地转身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