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6章 阳武(2/2)
才走了几步,前方忽然有护军策马返回,叉手朗声道:“王妃止步,道上有军马过境。”
“什么军马?”独孤云问道。
“不清楚,只看见是梁王旗号。”
独孤云与众人放眼望去。
蓝天下,孤独的苍黄古道画在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上。
大道对岸,人潮涌动的棚子背后便是阳武城。
棚子边上,一排军兵、官吏正朝这边张望。
棚子西侧,道路淹没在纷纷杂草里。没一会,几名红衣大臣骑马出现。
大队步骑次第映入眼帘。
女史、寺人戴着官帽,马蹄哒哒。
黑压压的大队缓缓前进,“梁”旗猎猎作响。
“真是梁王。”独孤云侧头对丈夫道。
“我看见了。”
“武熊,几十个兵就能管住这么多人。”大道上,梁王举目远顾,看得津津有味:“一叶可知秋。陈留、雍丘、中牟、管城、汜水各地应该都在开始了。好,好。这个夏天,有收成的人少。我听娘,更多人连种粮都无,冬麦子都没播,全让朱贼搜刮了。现在六月,别的是不成了,豆子还能勉强赶上种种。紧一紧开支,帮他们渡过这个难关和冬耕,春天到来便好了。”
“你倒是善信。”武熊道:“几集天下之力,恢复他们。”
“也不至于。”梁王道:“我也听娘了,死者虽多,活下的人更多。破产者众,有余力者更甚。百姓不会都坐在家里等着朱大郎折磨到倾家荡产。我听,巢蔡初平,河南府白骨蔽地,荆棘弥望,洛阳居民不满百户。张全义上任,仁政无数,数年间,京畿无闲田,人口数十万。难道是百姓死光了吗,都破产了吗?非也,跑了。这些地方也一样。稍稍尽点心,出点钱,便会村野殷昌。唉,其实只要州郡长官不折腾,天子不过度干涉,百姓都不需要帮助。可为什么,大家受的都是民为本的圣贤书,干的却多是饕餮事?”
“学的都是民为本的圣贤书,可十人有九都是奔着权财美女的心思来学的,所以我才文官最可恨,毛锥子最该死。“武熊耸耸肩:“还有,你屁股坐哪的?张全义可是个大贼!”
“那咋了?”梁王道:“若我为天子,会赦免他。不让张全义这样的人成贼,韦保衡这种真贼窃据宰相,才是天子所要用心的。”
“无非制度与用人。”武熊接话道:“可来简单,我都能陈言万字,可做起来却太难。或许有完美的制度,却一定没有完美的人,没有那么多,制度总会失效。这就是上天永恒的法则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大唐早晚要完?”
“我没,你的。”
梁王叹息两声:“尚为王,我却在忧心子孙无能失德,覆我社稷了。”
突然,来报吴王夫妻在前方。
“大哥?”梁王连忙停了闲聊,道:“带我去拜见兄嫂。”
武熊、张延寿等人策马跟上。
大军让出一条道。
“兄长,嫂嫂!”很快,梁王就看到吴王一行勒马路边田埂,在马上便举手致礼,然后下马,大步上前:“累日不见,只听兄长在主持度田,不意在此相会,兄嫂怎在阳武?”
“阿弟不必见外。你兄长也在管赈灾,来此巡视。这也能遇到,真是巧了。”独孤云强打起精神,下了马:“你去哪?”
“到河北齐鲁募兵。”
“那应走滑州,或曹州啊。”独孤云疑惑道。两人已在婚礼、家宴上见过多次,算熟悉了。
“嫂嫂有所不知。走滑州,会从白马济河,进入相州,便错过了卫州。郓州新服,不稳当。”
独孤云点点头:“这些事,嫂嫂也不懂,你多加心。”
“自是。”梁王看着有气无力的独孤云,关切道:“嫂嫂为何大汗淋漓,精神不振?”
独孤云勉强一笑,答:“路上疲惫,加上天葵不适,无妨,休息便好了。”
这时,张延寿走到梁王身边进言:“吴王公务缠身,殿下也有使命,天色不早了,彼为长,请让行吧。”
“急什么?”吴王松了缰绳,走上来,笑道:“近来忙,不知政阳要远行,不然为兄的怎么也得送送你。干脆,我兄弟俩寻个野店,摆上一席。”
“求之不得啊。”梁王拍手,复苦恼摇头:“可日过晌午,席一吃,便是下午了。一行商定到渡口过夜,以备渡河,命令已达军中,不好朝令夕改。”
“也罢。”吴王淡然道:“人生何处不相逢,等归来,为兄和你嫂嫂在府中设宴,为你接风。”
梁王乖巧做拜:“不胜荣幸,兄长可是要到那棚子去办事?”
“是的。”
“那就不叨扰兄长了。人有两路,道只一条,必有先后。大哥先请——”梁王伸手作姿态,然后牵来吴王坐骑,拍拍马肚子,笑道:“大哥,来,我扶大哥上马。”
“诶。”吴王制止道:“开封尹,特进,政阳官居二品,为兄仅领东京、郑、滑等处安抚制置使。在家是兄弟,有长幼。在外同朝为官,有尊卑。现在外,理应我弟先行。走吧,没事。”
这话一出,两方侍从表情都有些僵硬。
元谢背过身,大声对己方众人喊道:“还在看什么?回避梁王。”
“大哥………”梁王放慢了声调,低低道:“不管什么身份,你是我兄长,我是你弟弟。不管谁官大,谁官,我们先是兄弟,先是手足。”
吴王默然。
完,梁王右手拉拉马镫,左手拉拉兄长,言笑晏晏:“大哥,上马。”
吴王一笑,如此谦让何时是个头,也为梁王真诚所动,便逮住马鞍坐了上去。
“大哥,心情放好点嘛,每次见到大哥,眉宇间总是带着愁容。”梁王牵着缰绳走了一段:“正是济世安邦之际,大哥的责任还重。”
“深宫多年,除了阿母和舅舅——”吴王叹了口气,欲言又止。
梁王还了缰绳,举起拳头:“衣沾不足惜,但使愿无违!”
吴王郑重点了点头。
梁王又对独孤云挥挥手:“嫂嫂,保重。”
大队跟上。
待走得远了,元谢对左右道:“长子尚在,诸王更无二例,赵如心就让梁王受如此官职、大任。出入仆从如云,出警入跸,排场堪比太子,群臣九妃莫敢言。赵家如此骄横跋扈,看他们日后怎么死!”
“我居然连一次推辞传闻都没听到,赵如心当了几年枢密使,还真是她是二圣了。”
“圣人晏驾,怕是如同武姜。”
“相比之下,委以军事敏感之务,看来圣人意在梁王。废长立幼在国朝有成例。”有人忧虑道:“如果圣人真要这样做,自有博士为他辩经,古来的太子制度根本不足以反击他们。”
“那该如何,我等先去太常寺结交人脉?”
“光文官有个屁用!”
“等等吧,母族有实力的圣子不少,俟诸王年长,就有的赵家戏看了。”
“好了,莫离间我兄弟。”吴王环顾一圈,阻止了亲信的议论:“天下未平,便准备内斗了么?”
“是臣等要内斗吗?”元谢反问:“路上相见,殿议次序,宴会排座……这样的尴尬场面以后还会有多少不算可知。三次五次下去,恐怕中外真视梁王为储君了,那时王何以自处?”
“你们能想到的,圣人也能考虑到。”
“所以呢?明知其弊而为之。这不摆明了,圣心渐移梁王。不行,我回去就要上书,陈述利害。拼了这条命,我也要让王压过梁王一头,至少官上!”
吴王怒吼一声:“元谢!”
几人脸色难看,有些怒其不争,不过没硬顶:“仆等不敢。”
吴王情绪激动下,重重地咳嗽了几声,缓过来后,但见几人闷着头:“苦了你们了,跟了我这么个长子。别这么急切,梁王虽慧,朝野称之,毕竟年幼,未来还不好,没那么快获立。况且,只要我没有过错,他想立梁王也没那么简单。我大唐虽多有玄武门之事,但总体还是长子嗣位,即使是内竖当权时。我们要谨记老师的教诲,敬,慎。”
“韩相?”元谢确认道。
吴王点点头:“如果事情真的很严重了,他会先去帮我话的,又何必你们去冲锋陷阵呢。官职什么的,他也会为我争取。并且,圣人现在并未没有放弃我的意思,我能感觉到。”
“智均不能相使,力均不能相胜。”元谢气仍不平的拍了拍马,道:“不行,眼看着梁王行此军事,不能在一旁静观其变。”
伏邈此时道:“梁王归来尚还要些时日。在此之前,王当先博得一场大功。”
“安抚制置使这差事办妥了,自是大功。”晁献道。
“多多益善。”元谢冷哼道。
“功从何来?”吴王问道:“眼下进行的事还有考选武官文官,修明堂,往西海诸郡移民等等。都有大臣在负责。即使我接手,也难称大功。”
元谢淡然道:“募兵岂能与带兵相比?只要大王独自率军打赢一场胜仗,自然就能在声势上盖过梁王。汴梁虽据,可四方贼寇还很多。”
吴王先是一惊,旋即道:“前番听得殿议,各处乱军、盗贼有众恐不下二十万,从兖州遍布汴州以南,江以北。朱大郎在时,先后派源政、徐怀玉等连番以讨不能平,我们——”
元谢正要画策,晁献边听边想,接话道:“这不妥。若我军战败,叛军足以威胁汴梁,这可不是关中,打输了可以关门,圣人怎么可能让大王去冒险?肯定不会答应。”
元谢想了想,又道:“听圣人有意外放王到湖南平叛,是真的吗?”
吴王点点头:“母妃过,是真的。”
“以仆浅见,倒不如从命。”元谢思考了一会,道:“杨思远、鲁景仁这五个大盗没什么能耐,全靠个人勇力和乱世机缘才得以篡立。刘崇望一介老朽孤身到镇,拉起一支乌合都打得彼等几次狼狈不堪。先司徒死后,幕僚并未还朝,兵马听也还在。以大王才能,领禁军数千赴任,合流先司徒军,则贼不足平。况且即便不利,以军中那些死丘八的本领,也不会大败。”
晁献附和道:“元公高见。使平湖南,再杀了雷满那老贼,这可是真大功!在地方掌兵修文,聚集人才也远胜在朝。赵家在朝中势力强,我们何必以己之短,争敌之长呢?”
吴王有些顾虑:“拉扯住了怎么办?灰溜溜的回来?”
这和攻打汴梁不一样。上次后有老子撑腰,前有诸侯扶持,身边有一堆干将兜底。
“势不如人,就要过这关。”元谢叹气。
“好,我先请奏,出兵湖南,看圣人怎么。”吴王凝视着几人:“若成,都随我去,荣患与共!”
这时,到棚子了。
“参见大王!”傅宝等人迎于场。
“李郎,我头晕……”身后,独孤云摇摇晃晃地骑着马跟上来,一下趴倒在马上,流着泪。
我怎么会嫁给你这么个不疼人的。
吴王急忙转身回来,慰问道:“先歇息下,一回就走。元谢?在此处找个地方,让王妃睡一会,煮点吃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