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2章 恨相逢玉锁金枷(一)(2/2)
李停云只是冷眼旁观,就好像不关他事儿似地,但在梅时雨即将伸手触碰薛忍冬脸颊的那一刻,他皱了皱眉,一脚踩住鲛人脆弱的尾巴尖,重重一碾!
薛忍冬立马弹射起身。
梅时雨:“……”
李停云:简单,粗暴,高效。
薛忍冬一下坐起来,身体醒了,人还没醒,只知用双手夹住自己的脑袋,自言自语:“我是谁?我在哪儿?我从何方来?要到何处去???”
抬头,看了眼李停云,迷茫地问:“你……又是谁?”
鱼失忆了!
梅时雨担忧道:“这下可怎么办?”
李停云习以为常,气定神闲道:“管他呢?也许过几天就好,也许过几年都好不了,随他吧。跟我们没关系。”
梅时雨:“……”
他这甩手掌柜当的,还真是敷衍了事、目无下尘啊!
太极殿殿主对下属就这么漠不关心、不闻不问?薛忍冬都不认得他了,他轻飘飘来一句“跟我没关系”,就算了结?!
那什么才叫“有关系”?等到被手底下的人反戈一击,出卖背叛,他才会在意???
俩人相视无言,良久,李停云终于道了声“好吧”,不怎么耐烦地从身上找出一样东西,扔给梅时雨,“用这个试试。”
梅时雨一把接住,翻手一看,这、这是……太极阴阳令?一个他从没见过,但经常听说的东西!
上次耳闻,还是在白玉京各路仙门道友的一片唏嘘声中——
李停云就是用这枚令牌,支使薛忍冬在最短时间内召集玄武城所有人,灭了蓬莱洲!
而在更遥远的当年,夏长风也是听从它的召令和调遣,率众屠了佛门八宗,火烧清凉门。
太造孽了!
握着这样一块东西,梅时雨只觉手心滚烫,异常灼热,尽力压下丢开它的冲动,问道:“这个……能让薛忍冬恢复记忆吗?”
李停云耸耸肩:“不能。但能让他像狗一样听话。”
“……”梅时雨对他的言辞感到不适。
低头看着手里的太极令,既然没用,就打算还给他了。
不料李停云说:“你拿着吧。”
“我……我拿着?!”
“既然你这么喜欢管闲事,那从今以后太极殿和四象城就交给你管了。”
“不行!这不可能!我怎么管得了?!”
那群妖魔鬼怪,牛鬼蛇神,除了李停云,还有谁镇得住???
“有这个,就管得了。”
李停云道:“在我手底下混的人,身上都有一块看不见的印记,只要你拿着这枚令牌,他们就会顺从你。”
“不顺从的……会怎样呢?”
“爆体而亡,当场消失。”
不听话的狗,不现宰还留着过年吗?
李停云觉得梅时雨问了句废话中的废话。
但他有问必答,回答得还挺实诚。
“这么厉害的东西,对你来说肯定很‘重要’吧?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别人?”
“不重要。”李停云倨傲道:“没有它,旁人照样对我俯首称臣。再者,你也不是‘别人’。”
太极令只是权力的象征,而真正的权力来源只有一个,那就是实力。
就像九幽帝玺,一块破石头而已,鬼帝当宝似的捂在怀里,最后还不是输给他了?拥有权力不难,守得住才是真本事。
“那我也不能要!你的东西,我拿了是什么道理?!”
道理?这还得讲道理?啰不啰嗦?李停云挑了下眉,现编一箩筐歪理:
“我们是朋友,做朋友就该不三不四、不清不楚、不明不白、不分你我!什么你的我的?我的就是你的,你的也是我的。只有相互间欠着点什么东西,彼此‘横插一脚’,关系才牢靠,不然谈何交情?!”
梅时雨握紧令牌,“好,是你要把它给我的,我要拿它做了你不乐意见到的事……”
就比如,撤销对元彻的追杀令。
“……你会怪我吗?”
“不会。”
李停云目光平和,心说:我又不傻,难道还猜不着,你想要做什么?!
他很有自知之明,知道自己永远都成为不了梅时雨欣赏的那类人,回不了头,学不了好,但唯独希望,梅时雨能在他这“狼窝”里待得舒心一点。
就算胳膊肘往外拐,也没关系。
他就当没看到。
但别老是愁眉不展……
这个,李停云真没法装看不到。
他一双眼睛整天黏在梅时雨身上了。
他的开心、不开心,他的高兴、不高兴,他的隐忍、难过、伤怀、叹息,他那些想说出口但只能又咽下去的话,李停云心里门儿清!
怎能不在意。
梅时雨仍在薛忍冬身边半蹲半跪着。
只见薛忍冬抱头抱了有一会儿,忽然掀开身上的鲛绡,像翻书一样,翻看起了自己的鳞片,梅时雨不过多留意了他一眼,他就把鲛绡盖上了,非常警觉,双眼看着前方,开始发呆。
梅时雨想到,林秋叹跟他说过,这条鱼平时会把很重要的、一刻也不能忘的人或事,用鲛人族的语言刻写在鳞片上,辅助记忆……看来他也是留了心眼的。
“起来吧?”李停云向梅时雨伸手。
梅时雨也自然而然把手递了过去,被他一把拉起,侧了侧耳,“听,好像哪里有动静。”
两人齐齐看向同一个地方。
是锅。
那口从天而降砸中薛忍冬的锅。
这锅又大又沉,足足装得下四五个人,此时反扣在地面上,锅口深深陷入山岩,周围拱起一圈碎石。
锅里隐约传来一点响动,模糊而又沉闷,逐渐地,越来越大声,也越来越清晰,像是有人在里面拍打锅壁,一下下拍打,一声声呼救:
“外头有没有过路的孤魂野鬼啊?搭把手救救老婆子吧……要能救老身出去,将来多赏你几碗汤喝……”
人赃并获。
原来这锅,是孟婆的汤锅!
忘川发大水,淹毁奈何桥,把孟婆连人带锅冲走了,难为她一个老人家,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上,横冲直撞,上起下伏,激情旋转,着实体验了一把峡谷漂流的妙趣。
真叫个酣畅淋漓!
一个大浪涌来,汤锅飞上岸,才得停歇。
孟婆被甩晕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悠悠转醒,醒来发现自己困在了锅肚里,单凭身上这点力气,根本顶不开,出不去。
她虽是阴鬼,有穿墙透壁之能,但冥界的东西,大都是沾染死气的阴物,阴物之于阴鬼,却是碰得到、摸得着的。
只好拍着锅壁哀嚎求救。
梅时雨正要用青霜剑把锅口撬起来,却见李停云双手抱臂,轻轻倚靠在锅壁上,眼神示意他“且慢”,随后踢了那锅一脚。
不屑道:“孟婆汤我已经喝够了!那个味儿……咦呃,闻了就想吐!换个条件,或许我还能考虑。”
梅时雨惊奇:你喝过孟婆汤?!
李停云扯谎:……嘴馋,尝过。
梅时雨:这也是能嘴馋的?!
李停云:怎么不能呢。
梅时雨:那……我也想尝尝。
李停云:这他妈是能嘴馋的?!
梅时雨:为什么你可以,我不行?
李停云:为什么我喝了,你也要喝?
梅时雨:我好奇。
李停云:好奇我,还是好奇汤啊?
梅时雨:……
给个眼神自己体会。
他俩“眉来眼去”,彼此意会,连嘴都没张,就拌了很多句。
“好小子哟,我听出你是谁了……”
听到外面的人声,孟婆一喜,又一悲。
喜的是这小子绝顶厉害,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她燃眉之急,悲的是这小子极端利己,事不关己连吹灰之力他都懒得费!
李停云是绝不会多管闲事的。
除非有利可图。
孟婆心凉半截,怎么偏巧碰到这个混世魔王?!无可奈何道:“你可真会挑时候!说吧小祖宗,你想要什么?”
李停云道:“我要你去三生石上找到我的姻缘线,连带另一根,一起解下来,交给我。”
红线成双,通常是两根系在一起的。
要是注定孤家寡人一个,那就只有一根,要是不止一段正缘,就会有好几根纠缠连结,理都理不清。
李停云估摸着,自己应该属于“孤家寡人”,红线那头不会有“另一根”,就算有,也不会是梅时雨的。
那就找出来,毁了它!
免得夜长梦多。
“这不可能!姻缘乃天定!哪能交由你自己做主?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,红线抓在自己手里,想系在谁身上,就系在谁身上,岂不全乱套了?无规矩不成方圆!”
“那我问你,司无忧身上的红线,是哪儿来的?规矩?狗屁!我就不信,这世上有什么规矩,是不能破例的。”
孟婆登时没话说了。
“三生石到底是块什么样的石头,而这块石头藏在什么地方,地界除了你,还有第二个人知情吗?!”
司无忧那根红线,铁定是她给的!
“我道听途说,三生石立于‘乌山’之崖,可地界到处都是山,千山万壑,绵延不绝,‘乌山’又是哪座山?”
李停云继续施压:“老东西,还不说实话?!”
梅时雨思忖着,三生石和姻缘线,他倒也听说过,但“乌山”……闻所未闻!李停云知道的是真不少,他称自己“道听途说”,到底是从哪听说的?
转念又想:李停云索要姻缘线做什么?岂不知红线一经擅动,劫变缘、缘变劫,好事成灾、祸事成福,谁都说不准?他怎么做什么事,都这么大胆、疯狂、不计后果?!
孟婆道:“你不是在跟我谈条件,而是在给我下命令,若我不从,就是自讨苦吃,对吗?”
李停云道:“识趣。”
“那借这个机会,老身能否跟你谈个条件?”
“你也很会挑时候。说吧。”
“你从乾坤造化鼎里炼出的废丹,分我一粒行不行?”
梅时雨匪夷所思地看着李停云:天呐!你启封了乾坤鼎?!还用它炼丹了!!!
李停云骄傲极了:是不是很厉害!夸我一句就够了,不用说太多!
梅时雨:你可真是……技术差,工具多,不会做饭爱换锅。
李停云:……???
这才跟我混几天,损人都会用顺口溜了?嘴上功夫进步忒大!我还真小瞧你了!
梅时雨有些不好意思。
这话……其实是跟他师尊学的。
他师尊那张嘴,也是很厉害的,损起人来花样频出,就好比淬了毒的刀,见血封喉,门下弟子十三人,有谁没被“调侃”过?
梅时雨不记得,是他哪个师兄挨训,师尊溜嘴说了这句话……但却记得,当时大师兄不服气,站出来硬顶了几句,师尊就默然结束训话了。
现在回想起来……唉,这便是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,无心之语,刺痛了有心之人。
当然,梅时雨并不担心,李停云也会被这样的“调侃”刺激到,这不可能,他这个人,什么都不多但毅力绝对多,什么都不足但信心一定足……嗯?等等,不对!
梅时雨一下子想起来,自己方才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啊!只是用眼神在表达……李停云连顺口溜都能读懂?!
李停云自信满满:承认吧,我就是很厉害,各个方面。
梅时雨失笑:是的,是的,你最厉害了!
“行不行?行不行??到底行不行呢???”
可怜孟婆在锅底喊干嗓子,也没人搭理:“小祖宗,你给我个准话?!”
李停云“啧”了一声,“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,而是有没有的问题。”
孟婆:“什么意思?”
李停云:“说来你可能不信,我炼丹,从不出废料。”
孟婆:“那……那赏我颗好的?”
李停云:“也不出成品。”
孟婆沉默了。
李停云怅然,任平生临死前交代他的事,真是难如登天啊。
可再难他也得去做,还必须得做成!
为此……
“你找了那么多‘炉鼎’,用她们血祭丹炉,也没有丝毫助益吗?我是不信的。”
孟婆不死心。
李停云心说:有的,有助益,也有起色。为此,“血祭”这条邪路,他非走不可。
有意无意忽略掉梅时雨异样的神情,不动声色道:“‘炉鼎’也分上中下品,上品还是太少了,绝品更是可遇不可求。”
这不,刚抓住一个司无忧。
她的下场已是定数——
祭炉!
孟婆幽幽道:“我这里倒是有个绝品,你要不要?”
李停云嗤之以鼻,“你当大街上捡垃圾呢?”
抓了一个,又来一个?真有这种好事,还能叫他遇上?!
孟婆道:“你还别不信,踏破铁鞋无觅处!眼下这个小姑娘,就在我身边躺着,昏迷不醒。她是被大水冲进我锅里的,你说巧不巧?”
李停云单手按在锅壁上。
稍一使劲,就把汤锅掀飞了!
轻轻松松。
梅时雨抢先一步,把孟婆口中那个昏迷不醒的“小姑娘”解救出来,如他所料,不是别人,正是他的师侄,元彻的小师妹,月儿!
梅时雨一手携抱着人,一手持剑防备:“李停云!你不能!”
不能再血祭丹炉、滥杀无辜了!
至少,不能是这姑娘,不能是花映月!
李停云脸色渐沉。
盯着他揽在别人腰间的那只手。
闹心!
一扭脸,冷声质问:“她就是你说的绝品炉鼎?有何证据?!”
孟婆被他突然变脸吓一激灵,忙道:“瞧见她手里那枝花了没?”
梅时雨低头看去,花映月一身红衣,更显脸色煞白,人已经昏死过去,没有意识了,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枝红花,身体几经腾挪、辗转,手也不松,花更不落。
“曼珠沙华,一看就是在黄泉路旁摘的。那边成片的焦土之上,长满了这种‘死花’……”
“每一株,都是根系枯萎、花叶凋零。不像小姑娘手里这枝,花开正盛,甚是罕见。”
“我听说,炉鼎之身,滋养万物……”
“你不过是臆断而已!”梅时雨情急之下,打断孟婆的话。
“这个姑娘,是道玄宗弟子,水火双灵根修士,曾跟着我大师兄,主修自然之术,擅使草木生灵!她若能让地界‘死花’复活,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?!”
“你先把她放下!”李停云狠狠拧眉,恶声恶气:“抱上瘾了?!”
见他这个态度,梅时雨更不敢松懈,生怕一放手,人就被抢走。
僵持之间,一道剑气破空突至,犹如一痕闪电劈裂苍穹,迅疾而不失威猛,霸道而暗藏巧技 !
与之相伴的,是震耳欲聋的雷鸣。
雷电!
梅时雨捕捉到这个熟悉的要素。
不用想了,是他徒弟那把剑!
那把从他心脉中锻铸成形、一出鞘就有可能引来天罚的神剑——
剑名,释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