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9章 张高峰(2/2)
他年约六旬,面容清癯,三缕长须已然花白,穿着一身深青色太医官袍,头戴乌纱,手中提着一个紫檀木的药箱。
他进入殿内,先是习惯性地眯了眯眼,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,然后目光迅速扫过龙榻上的皇帝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但瞬间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。
他走到龙榻边,并未立刻诊脉,而是先仔细看了看皇帝的面色、眼睑、口唇,又俯身凑近,极其轻缓地嗅了嗅皇帝呼出的气息,这才伸出三根手指,轻轻搭在皇帝露在外面的手腕寸关尺上。
诊脉的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。
张高峰闭着双眼,神情专注,仿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微弱紊乱的脉象之中。
他的手指时而轻按,时而重取,眉头随着脉象的变化时而紧锁,时而微舒,但总体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。
终于,他缓缓收回手,动作轻缓地为皇帝将手腕放回被中,又仔细掖了掖被角。
然后他缓缓走到外间供御医书写脉案药方之处。
吴安,明雷身边最得用、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,此刻正垂手侍立在书案一侧。
他身材微胖,面皮白净,一张圆脸上总是习惯性地挂着一副谦卑温顺、人畜无害的笑容,眼角堆起的细纹让他看起来像个慈眉善目的富家翁。
他穿着深褐色宦官常服,腰系绦带,双手交叠置于腹前,微微躬着身,如同殿内一件没有生命、却不可或缺的陈设。
但若有人能穿透那低垂的眼睑,仔细看去,便会发现,他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,在目光偶尔扫过内殿龙榻方向、或是掠过那袅袅升烟的香炉时,会极快地掠过一丝深切入骨的痛楚,以及一种被强行压抑的、火山般的愤怒与绝望。
只是这情绪闪现的速度太快,快得仿佛只是光影的错觉,瞬间便重新淹没在那片深潭般的恭顺之下。
张高峰在书案后坐下,铺开一张特制的纸,从笔架上取下一支小楷,蘸饱了墨,却悬在纸上,沉吟良久。
殿内寂静,只有笔尖端墨汁将滴未滴的细微声响,以及内殿传来的明雷那微弱而痛苦的呼吸声。
终于,笔尖落下,力透纸背,字迹端正瘦硬:
“亥时三刻,长春殿请脉。陛下脉象沉细微绝,重按几无,尤以左寸心脉、右关脾脉为甚。沉主里病,细则气衰,微为阳脱,绝乃危候。心脉若此,乃君主之官衰微,神明失守;脾脉如是,乃仓廪之官败溃,气血无源。”
“此中风重症,邪已深入五脏,元阳涣散,真阴枯涸之险兆。舌未得观,然据前诊及气息,可推舌质当紫黯无华,苔必焦黑起刺。”
写到这里,他笔锋不停,继续写道:“急务当以固脱回阳为要。然病入膏肓,恐猛药难受。拟:一、安神香续燃;二、着进参附汤一例,即刻进服,吊命续气;三、保心丹一粒,化水鼻饲,通窍护心。然...”
他笔尖在此处顿了顿,一滴浓墨滴落,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。
他面无表情地将纸挪开些许,继续写下,字迹依旧平稳:
“然沉疴若此,已难回天。陛下龙体,恐...就在旦夕之间。臣张高峰,惶恐谨惧。”
写罢,他放下笔,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印,蘸了朱砂,在脉案末尾郑重盖上自己的名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