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零九章 不造孽(中)(1/2)
隆冬腊月,年越近,照京师的规矩,豪门之间,是不太愿意串门子的。
但薛南府,腊月二十八照旧有客。
常家的周芳娘。
常家被抄了家,家里头的成年男丁都被流放,女眷与小子被留下来靠祖田过活,如今钱、权都没了,祖产也被收归国库,常家的日头非常不好过,一些娘家有底气的便把女儿、外孙子女接回家,一纸休书算是彻底与常家断了关联。
如今日子过得很难,朝廷留给她们妇孺一点一点保命的祖产,被争得像乌鸡眼,你斗来我斗去,各房掌事的丫鬟婆子走人时,铺盖卷里也得暗藏个瓷器酒壶。
周芳娘原就是下九流戏子出身,靠的是亲兄入赘靖安大长公主府,才一飞冲天。
如今娘家彻底没了,声名狼藉的儿子不知去向,还有个姑娘没人接人,彻底待字闺中...常家那群人,只看在薛家夫人还愿意与之往来的面子上,这才没将她们娘俩赶出常家大宅。
从一飞冲天、觥筹交错到如今人人喊打、门可罗雀...旁人不清楚,周芳娘倒是被渐磨回了才来京师的性情:胆怯、谦卑...甚至久违的善意,也重新回来了。
“原先高高在上,看山不是山,是平履;看水不是水,是巧景;看人不是人,是蝼蚁。”
周芳娘衣衫还是原先的样式和布料,手腕、脖颈、发髻上却只见银饰了,她双手搭在腿上,脸上讪讪然:“这么二十年,自己、身边的人做许多错事,对上谄媚恭迎,对下轻视折辱,如今回头看,只觉自己像被什么脏东西附了身,说话的不是我周芳娘,是昂贵的金银珠宝、是珍稀的家居摆件...分明自己也是苦出身,一朝得了势,就忘了来时路,好好的人不做,偏要做狗仗人势的东西,跟着为难旁人...”
山月低头喝了口黄糖煮梨。
她还是喝不惯茶汤。
太苦,就算后味有回甘,也遮不住前面的苦。
她不想再吃苦了。
“你若真是大奸大恶之人,我也不愿同你交际。”
山月声音轻轻的:“你最大的过错便是没教好常豫苏,可转念一想,你也教不了常豫苏,甚至常家恐怕也不太允许你与常豫苏多接触。”
周芳娘跟着靖安这些年,多少身不由己,难得的是,手上没人命。
性情怯懦的人,做坏事也做不了太大太恶的,顶破天,也只是骂两句、酸两句、唯上两句,干得最坏的事,是仗着常家和靖安的权势,帮常豫苏给受害者银子,用以脱罪。
山月这短短两句话,倒叫周芳娘红了眼。
这世道难与易,她都算看过了。
如今隐约咂摸出味:祝氏的死,常家、靖安和傅明姜的下场,约莫都是这位年轻的贺姑娘加上薛枭的手笔。
本该恨的,恨这丫头搅乱了她富贵人生。
可她偏偏恨不起来,富贵归富贵,被揍归被揍,常家落魄了,燕窝鱼翅少吃两碗,但至少,她不需警惕半夜被推开的门、醉醺醺的拳头和侵犯。
周芳娘迟疑顿一顿,片刻后才倾身试探:“...傅明姜之子,是你救的?”
山月摇头:“重点不是傅明姜,重点在于,那只是一个孩子。”
一个眼睛都还未睁开的婴儿。
山月把甜水碗放下,垂下眸,并不再开口:正如先前所想,她与崔玉郎就算底色相近,境况却大不相同。薛枭就是她的锚,时刻帮她校准航向——如若她的复仇里,掺杂了一条无辜婴童的命,那她与靖安、崔玉郎一行有什么区分?
她当然不能将婴儿,牵扯进这番血债里。
首先她需算到崔玉郎不会立刻杀死傅明姜,京师第一公子绝不会让自己陷入过河拆桥的恶名。
将傅明姜放在一边,引诱她亲手杀掉刚生产的亲子,崔玉郎便可借此上报朝廷,亲母杀子,傅明姜就算不死,也会盖上“疯癫”的名号,一举除掉傅明姜和那讨厌的奸生子,这是对崔玉郎而言,最划算的解法。
只要崔玉郎不立刻要了这对母子的命,她就有办法搅乱这一池子的水,给李木生救子的机会——比如,暗中推波助澜,帮助秋氏蛰伏在京师,寻找机会进入武定侯府。
当初薛枭问她,为何不确定柳薄珠生父母会立时回乡?(详见二百七十章,引儿)
其实山月确定。
她确定柳薄珠的生父柳合平,必定急促返乡,为保命逃避这是非之地;她迟疑的是,柳薄珠的母亲秋氏是否会留下为女复仇。
父亲多半是精明与薄情的,看重自己胜过子嗣。
而世间的母亲,则大抵是荒唐与深情的。
山月指尖轻轻一推,将甜水盅推远,眼眸缓慢地眨了眨:她算得了人心,但算不清,母爱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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