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3章 释然(2/2)
玲儿屏住呼吸,不敢出声,听她继续说。
“以前总不懂,只觉得他啰嗦,”莲儿的指尖轻轻拢住火苗,挡住穿隙的冷风,声音里带着点怀念的软,“他说‘黑夜里别指望谁替你掌灯,自己带光,才走得稳’。那时只当是寻常嘱咐,现在才明白……”
她抬眼,火光在她睫羽上跳,映得瞳孔亮得像浸了水的星:“他是要我带着光,自己照亮自己的路。”
玲儿的心轻轻一动,眼眶一热,泪水又涌了上来。她想起当年在历阳城时,仕林曾也给过她一支银制的火折子,说“玲儿胆子再大,夜里走山路也得有个亮”。原来他对在意的人,都是这般心思。
“每个人的路,终究得自己走。”莲儿的目光落回火苗上,那点光映得她侧脸柔和,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,“他选哪条道,往哪里去,都是他自己的选择。旁人拦不住,也不该拦。”
她顿了顿,转头看向玲儿,火光里,她的眼神坦荡得像月下的江:“若是最后他选的是你,我信他有自己的道理。我会尊重他的选择——那是他用自己的光,照亮的路,怨不得谁,也羡慕不来。”
玲儿望着她,忽然觉得鼻子发酸。她一直怕莲儿姐姐会恨,会怨,却没想过,这个被辜负了三年的姑娘,竟比谁都通透。
“莲儿姐姐……”
玲儿眼眶一热,泪水又涌了上来。
“别哭了。”莲儿叹了口气,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,动作竟带着几分温柔,“方才那些话,憋在心里太久了,骂出来……倒舒坦些。”她看着玲儿通红的眼,忽然笑了笑,“你这丫头,倒是生得好看,皓齿明眸,难怪他会动心。”
“不是的!”玲儿慌忙摇头,“莲儿姐姐的才情和温婉,我万万比不上。仕林哥哥常说,姐姐绣的荷花生动得像要从布上跳下来,还说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莲儿抬手打断她,眼里的怅然淡了些,“过去的事,不提了。我本就想要离开,可却不曾想中了乌古论的诡计。”
“可眼下要紧的是,怎么出去。”莲儿笑了笑,把火折子送到玲儿面前,火苗在两人之间跳,像座小小的桥,“总不能真困死在这黑地里,辜负了手里的光,不是吗?”她把火折子往前递了递,“你是历阳战场上的‘女诸葛’,定有法子吧?”
玲儿接过火折子,起身时膝盖在石地上磕出轻响。她举着火苗缓缓踱步,指尖贴着冰冷的石壁摸索,每走几步便停一停,侧耳细听。
“外有涛声拍岸,檐角还有铃响,”玲儿侧耳听了听,又估算着空间大小,“这里每面墙约莫七丈五尺,八角合围,周长该是六十丈,折算下来,宽约二十丈。”她停在一面墙前,指尖敲了敲石壁,回声沉厚,“三年前我在历阳查过州府图志,这制式是专为供奉佛骨所建,这里该是佛塔地宫。”
莲儿跟着起身,火光照着她脸上的讶然:“连尺寸都记得?”
“历阳守城时,记城防图记惯了。”玲儿笑了笑,火光在她眼里跳,“再听这涛声,杭州城里能听见涛声的佛塔,只有六和塔与雷峰塔。可六和塔临江而建,潮声昼夜不息,尤其月夜风大,浪拍塔基该是‘轰轰’的响;可这里的涛声轻得多,可听声音离水至多半里,应是雷峰塔与西湖的距离。”
她又走到地宫中央,抬头望向上方,虽漆黑一片,却能感觉到穹顶的弧度:“还有这檐角铃响,雷峰塔的铜铃是太平兴国二年铸造,铃舌坠着铅块,声线偏脆,‘叮铃’声绵长;六和塔的铃是前年新铸的,声沉,余音短。方才风过铃响,正是雷峰塔那串旧铃的动静。”
说着,她俯身捡起一块碎石,在石壁上轻轻划了划,火星落处,露出淡淡的莲花刻痕:“你看这石壁,隐有莲花纹——雷峰塔本是奉佛塔,地宫多刻莲纹;六和塔为镇潮,刻的是水纹。”
莲儿凑近一看,果然见那刻痕虽模糊,却能辨出花瓣的轮廓。她望着玲儿,眼里的惊讶渐渐变成了佩服:“你竟能从这点动静里瞧出来?”
“在历阳守城时,听风声辨敌军方位,看云色知阴晴,早成了习惯。”玲儿苦笑了一下,“可惜这点本事,困在这暗室里也没用。”她顿了顿,握紧火折子,“但乌古论的目的不在我们,是想拿我们要挟仕林哥哥和娘。他没杀仕林哥哥,就是留着我们当筹码——只要我们还有用,就暂时安全。”
莲儿点头,眼里的慌乱渐渐褪去:“那我们……”
“不能坐以待毙。”玲儿走到石壁前,指尖摸着那些模糊的刻痕,“雷峰塔年久失修,地宫定有松动之处。我们找找看,或许能找到出口。”
火折子的光在暗室里跳动,映着两个女子的身影。一个曾是深宫里的公主,一个曾是江南水乡的绣女,此刻却并肩站在这漆黑的地宫里,眼里都透着同一种光——那是绝境里不肯熄灭的,求生的光。
檐角的铜铃又响了,风从不知何处的缝隙里钻进来,带着塔外的夜气。玲儿忽然想起当年在资善堂看过的雷峰塔造册,塔下埋着当年建塔时留下的排水道。她眼睛一亮,拉着莲儿的手:“莲姐姐,我们往墙角找找,说不定有暗道。”
火光在前,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交叠在斑驳的石壁上,像幅被岁月浸过的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