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 番外9 程明昱/夏芙 最后一夜(2/2)
夏芙觉着自己有些晕乎乎的。
明澜长公主曾在坊间放言:若能得程郎单独抚琴一曲,死也无憾。
而现在家主答应给她弹一首她最爱的《西江月》。
跟做梦似的。
“家主,您可别食言,您说的下回是哪回?您不用再回京城吧?不用等到明年吧?”
程明昱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样子,无奈地摇摇头,语气微嘲,
“我何曾食言过?”
想了想答道,“二十五日夜,我过来。”
他这人素来一言九鼎,当不会错了。
夏芙心口热浪一阵漫过一阵,面上却尽量克制着,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
我等你。
这个时候,程明昱看着她,眸若深海,一动不动。
明白了。
该办正事了。
这个月方才两回呢,这是做的最少的一月。
肯定怀不上了。
夏芙慌慌张张往里去,想起尚未净手,又来到架子旁,取了帕子,递一块给他,自个儿洗了一把手,待他收拾停当,吹了灯上榻。
手忙脚乱,差点撞着程明昱。
程明昱自然也不会与她计较。
大雪无声无息地下,棉褥内热火朝天,黏湿的衣裳被丢开,他们第一次赤身相对,程明昱将被褥拥得很紧,将她护在怀里,夏芙受不住了,胳膊想往他脖颈上攀却又不敢,最后绕了个弯,指腹轻轻往他背身抓去,伴着一下又一下的哆嗦划过他肌肤。
没有衣裳相隔,他们离得更近,进得更深,夏芙脑门被顶在床板,嗓音与他的节奏达到一致,她一遍又一遍唤着他,“家主,家主…”
越来越快,快到最后所有嗓音被潮水淹没。
雪比想象中还要大,程明昱披着厚厚的氅衣出了穿堂,风雪扑面而来,已过子时,廊庑下的灯都灭了,回过眸,石径上的脚印被大雪淹没,没有半丝他来去的痕迹了。
程明昱心里忽然一空,转身往回走,回到书房,平伯立即递来一个暖烘烘的手炉,问他道,“家主,要沐浴吗?”
这是回得最晚的一次,平伯不敢问。
程明昱沉默点头。
热腾腾的水漫盖他周身,绵软的水浪如同她湿热的唇瓣往他身上覆,那一声声“家主”,不要命往他耳膜撞击,信诺,礼教,刻在骨子里规矩与身子里压不住的欲望不停在他脑海撕扯交错。
程明昱深深吸了一口气,将脸埋入水浪中。
昨夜沐浴久了些,水泛凉,程明昱晨起鼻尖微堵,嘱咐平伯煮了一碗姜汤来,热辣辣的姜汤喝下,出了一身汗人方才好受一些,照旧招来几位管事,问起族务。
年底了,事多,年终尾宴后,有些族中子弟拿了钱去赌博,更有人借着程家的风光暗地里揽些催债的活计,好从中捞银子,没几件省心的事。
“都记下来,明年分红,就短他们的份例。”
族人都以为像今年这样的年终尾宴只有一回,得了好处就可劲儿潇洒,得知这将纳入下一年的考核中,各房人均傻眼了。
也就是说明年还有得分?
那可太好了。
不敢再兴风作浪,不仅如此,有些房妒忌另一房,甚至暗中盯着对方,谁犯点错不消程明昱来抓,相互检举上了。
族人相互约束,无人作奸犯科,反而力争上游,程家声誉一日好过一日,族人对他的崇敬也与日俱增。
程明昱靠着这一手,将人心凝聚在一处,也将族中上下均掌控在手心。
二十四大雪未停,程明昱一整日均在府中忙碌,到了二十五这一日,天公作美,出了大大的太阳,可巧弘农城郊最大的那片庄田出事了,庄头跟县衙的捕快打起来,影响极为不好,程明昱亲自赶过去。
路不好走,巳时初刻去,至夜里戌时初刻方回。
平伯见他忙了一日,风尘仆仆的,劝道,“家主,今夜还要过去吗?您今日着了凉,不如明日去吧?”
程明昱昨日人还未好全,今日又去了庄田,路上听见他咳了几声,平伯担心他身子受不住。
程明昱明白他的顾虑,摇头道,“不必,我心里有分寸。”
今日身子不好,就不用碰她了。
说好弹奏《西江月》给她听,岂能食言。
她高兴那样儿即便再遮掩,他也瞧得明白。
他不去,她该要委屈了。
别看她面上温软乖巧,其实娇气得很,一点事不如她的意,她就不痛快。
数月相处,他对着她性子已经摸得明明白白。
程明昱失笑,进去沐浴更衣。
平伯见他坚持,也不好多劝,转身来到穿堂处,招来素日传信的那位嬷嬷,
“去四房递个消息,说是家主等会过去。”
嬷嬷领命而去。
程明昱这厢换了一件苍青的袍子,来到琴房,将那把焦尾琴给抱起,一面往门口来,一面将氅衣往肩上一披,余光察觉到平伯快步往这边来迎,随口吩咐道,
“待会给陈章递个消息,那个庄头不能用了,让他暗中物色人选,明年开春替换…”
话未说完,却见平伯面带晦涩唤了一声,“家主…”
程明昱微微蹙眉,“怎么了?”
平伯喉咙咽了咽,往绣楼的方向看了一眼,轻声道,
“家主,方才四房那边递来消息,夏夫人怀上了,老太太说您不必过去了。”
脑海里嗡的一声响,人蓦地一顿,一只脚已跨出门槛,程明昱抱着焦尾琴僵硬地立在那儿,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那神情仿佛冻住,不知是高兴过度还是事发突然一时反应不过来。
平伯回道,“今日下午申时的事,说是夫人不适吐的厉害,老太太唤了大夫去,把了脉,得了准信。”
“哦……”
极轻极长的一声叹。
那掩饰不及的失落从眼底一闪而过,他从唇角扯出几丝麻木的欢喜,维持住镇定的样子,
“好……”
脚收回,往后一退。
转身往琴室去,脚步灌铅似得来到琴案后坐下,将那把焦尾琴重新搁在琴案,修长的手指搭在琴弦上,迟迟拨不出一个音符。
窗外枯竹被雪压弯,风飒飒得吹。
有些许落英被卷起,送去半空。
“只待你怀孕,我们不再相见。”
“好,有了身子,我一定不再叨扰家主。”
一定不再叨扰家主……
这几个字眼一直在脑海回旋,程明昱枯坐在琴案后,一夜无眠。
同是一片雪,同是一片枯竹。
夏芙痴痴望着月洞门的方向,过去这里用的薄纸糊窗,深秋后,他着人帮着她把窗户换成了琉璃窗,如今她能清晰地看到外头的景象。
风声呼啸,石径被大雪覆盖,不见来时路。
琴案已清空,等着那把焦尾琴,等着那曲《西江月》,等着那个人。
“别等了,家主不会来了。”
眼泪一滴滴往琴案上砸,夏芙抱着暖炉,一脸木讷。
她当然知道他不会来。
说好不再见,不再纠缠。
他从不食言。
也不会食言。
也不能食言。
《西江月》的女主人等不来她的青梅竹马,而她也下了一场注定无法赴约的约定。
他们还不曾告别啊。
哦,不对,他们告过别。
上月二十五,他亲口与她道一声珍重。
泪无声地落,夏芙拂去,擡目望向窗外。
七零八落的枯竹犹在,弦月空悬,人面不知何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