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6章 向西向西(1/2)
话说茫茫沧溟之上,但见碧波万里,水天一色。
此日头正悬中天,洒下万道金鳞,照得那海面如铺锦绣、似展鲛绡。十三艘商船并二十艘战舰排开阵势,劈波斩浪而行,船头激起千堆雪浪,船尾曳出百里银痕,端的是一派壮阔气象。
船队正中,赫然拥着一艘铁甲巨舰,正是那西欧罗巴公司旗舰“雪牡丹号”。
这船船身长四十余丈,通体覆着黝黑铁甲,日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泽;三根主桅高耸入云,挂起九面巨帆,皆用闽地特产的细篾竹丝与蕉麻混织而成,迎风猎猎作响。
船首雕一朵斗大牡丹,边缀雪柳,花瓣层叠,以朱砂混着金粉点染,映着日光,竟似活物一般;船侧炮窗密密排开,数一数竟有一百二十之数,每个窗内都隐着黑洞洞的炮口。
此刻舰首处,正立着一位女子。
但见她身着月白色窄袖短衫,外罩一件石青色比甲,下系墨绿马面裙,腰间束一条玄色革带,上挂罗盘、短剑等物;头上青丝绾作惊鸿髻,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,余发垂在肩后,随海风飘拂。
这女子生得面如中秋之月,色若春晓之花,眉不画而翠,唇不点而朱,一双杏眼正透过千里镜望向远方,眼神里透着三分沉稳、七分灵透,正是西欧罗巴公司大掌柜蒲徽渚。
只见她左手持镜,右手在海图上来回比划,看了约莫一炷香工夫,两道柳眉渐渐蹙起,低声自语道:“按海图所载,七日当见阿拉伯半岛海岸线,怎的至今仍是茫茫一片?”
言罢放下千里镜,朝驾驶室方向扬声唤道:“千里叔!这航向可曾偏差?”
话音方落,便见一老汉从驾驶室探出身来。
这人生得面如重枣,须发皆已花白,偏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,正是泉州蒲家老船长蒲千里。
他赤着上身,露出古铜色的肌肤,上头纵横交错皆是海上风浪留下的痕迹,只听他朗声应道:“二小姐放心!老汉凭这海图、罗盘,又观星象、测水流,断不会错!
如今该是在阿拉伯海外围,再往北行一日,当见索科特拉岛。只要寻着那岛,便有坐标可入红海了!”
蒲徽渚听了,沉吟片刻。
想起离京前杨炯所赠那卷海图,心中不由暗叹:这杨炯当真神了!生于长安,从未出海,竟能将万里海疆绘得七七八八。
更奇的是那些航海须知,橘干、豆芽防海疫,甘蔗酒驱寒湿,又说海疫是因缺什么“维他命西”。
初时众人皆笑他书生之见,谁知照做之后,船上果真无人牙龈溃烂、皮肤瘀斑。想到此处,蒲徽渚心中对杨炯的钦佩又添三分。
一念至此,蒲徽渚深吸一口气,决然道:“千里叔,自上次在大岛补充淡水,已航行七日。若再不见陆地,淡水将罄。不可再北行,速速转舵向西!”
蒲千里略一迟疑,见蒲徽渚神色坚定,当即喝道:“得令!”转身向众船员大吼,“转舵——向西——向西——向西——!”
霎时间,号角声呜咽而起,各船旗语翻飞。
但见那二十三艘舰船齐齐调转方向,帆索哗啦啦作响,舵轮吱呀呀转动,海面上划出数十道弧形浪迹,端的如群鲸摆尾、万鲤翻身,好不壮观。
正此时,忽听得一阵娇笑声自船舱传来:“我的好妹妹,这几日眼眶都熬得乌青了,何苦这般紧张?”
声未落,人已至。
但见来人身着一袭石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,外罩一件藕荷色缂丝比甲,云鬓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,行动时环佩叮当;生得桃腮杏脸,丹唇皓齿,眼波流转间自带三分风情、七分精明,正是蒲家大小姐蒲徽岚。
蒲徽渚见姐姐面色红润,全无疲态,不禁苦笑道:“姐姐说得好轻巧。这西行殖民是咱家最后一搏,我岂敢不慎重?”
这般说着,又打量她一番,调侃道:“倒是姐姐,离家时与姐夫吵得那般厉害,路上竟半点不见愁容,这份举重若轻的本事,妹妹当真学不来。”
蒲徽岚闻言,嗤笑一声,走到妹妹身旁凭栏而立,随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,淡淡道:“我为何要愁?孟家那婚事,本就是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。
前些年他科举得中、官至府台,哪一桩不是咱家在背后打点?他们孟家能在泉州置地千里、垄断八大商行,靠的是谁?”
说到此处,蒲徽岚眼中闪过一丝冷光,“这次回泉州,他竟打起刺桐港的主意,真是忘了自己几斤几两。他要自寻死路,我何必拦着?”
蒲徽渚听得愕然,失声道:“可……可姐姐往日在外人面前,与姐夫何等恩爱?便是对我……也总是夸姐夫体贴……”
“那不过是为着家族脸面,做的戏罢了。”蒲徽岚冷笑一声,忽又展颜,张开双臂对着茫茫大海,豪情万丈道,“妹妹你瞧!这才是真正的富贵,这才是真正的权势!
咱们这船队横行海上,南洋那些岛国君主见了,哪个不是战战兢兢、涕泗横流?仰光港不许停靠,几炮轰去便作鸟兽散;加尔各答那蕞尔小邦,一轮炮击就跪地求饶!”
蒲徽岚神色激动,转身握住妹妹的手,眼中光彩熠熠:“这才是姐姐想要的日子,自己的命,自己主宰!”
海风吹得蒲徽岚衣裙猎猎作响,日光照得她容光焕发。
蒲徽渚怔怔望着姐姐,但觉此刻的蒲徽岚比在泉州时更美三分,那眉宇间的张扬、眼中的炽热,竟让人移不开眼。
她忽然想起一句话:权势是男子最好的佩饰。如今看来,女子又何尝不是?
半晌,蒲徽渚方轻声道:“姐姐说得是。只是此番西行,王爷再三嘱咐,咱们主要是在西方扶持买办,以鸦片等货物换白银,行的是经济殖民的路子。可不能再像在仰光、加尔各答那般动辄开炮了。”
“知道啦,我的大掌柜!”蒲徽岚笑着捏了捏妹妹的脸颊,亲昵道,“这一路都听你的,可好?”
说罢忽又凑近些,压低声音笑道:“说起杨炯,我倒要问你,他为何偏让你做这大掌柜?为何将唯一的铁甲舰、还有那数千箱鸦片都交给你,却不给东美洲公司那对姑侄?”
她眼波流转,促狭揶揄,“莫不是……真对你有意?”
蒲徽渚霎时飞红了脸,嗔道:“姐姐胡说什么!王爷身边何等人物?公主、世家女、女将军……哪里轮得到我?”
“那为何独独选你做大掌柜?”蒲徽岚不依不饶。
蒲徽渚眼珠一转,忽狡黠笑道:“许是……姐姐已为人妇?他不喜欢吧!”
“好你个死丫头!敢调笑姐姐了都!”蒲徽岚作势要打,蒲徽渚忙笑着躲闪。
姐妹二人在甲板上追逐嬉闹,红衣白衫翻飞如蝶,银铃般的笑声洒满海面,倒给这肃杀的舰船平添几分生气。
正闹着,蒲徽渚眼角余光忽瞥见右舷处一名水手行为怪异。
但见那人缩在缆绳堆后,浑身不住打颤,双手抖得如风中落叶。
她心中一动,敛了笑容,快步上前。
那水手见大掌柜突然来到,吓得魂飞魄散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。
蒲徽渚居高临下,冷声道:“抬起头来。”
但见那人面色蜡黄,眼窝深陷,涕泪横流,嘴角还沾着些黑色膏状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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