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9章 你说的话,已经长成了树(2/2)
消息如野火燎原。
而此刻,城南诊所。
郑其安翻看着周影的入职档案复印件,脑部CT图像在灯光下格外刺目——颞叶深处一道陈旧损伤,边缘不规则,显然是爆炸冲击所致。
他终于明白,为何这位沉默的医生总在深夜查阅“创伤后记忆延迟唤醒”的论文,为何他对某些声音异常敏感。
那一晚,他查房路过值班室,门虚掩着。
屋内,周影独自坐着,耳机未摘,录音一遍遍重放。
窗外紫藤随风轻摆,月光洒在他侧脸,映出深深的疲惫。
“你还记得多少?”郑其安轻声问。
周影没有回头。良久,才开口,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:
“有时候我觉得,我不是在听录音,是在听风穿过骨头的声音。”
那一刻,郑其安忽然意识到——这个人从未真正醒来。
他只是靠着记忆的残响,一步步走回了使命的终点。
而在城市的另一端,一份文件正静静躺在刘建国的公文包中。
封面印着烫金标题,下方一行小字若隐若现:
《关于构建“记忆正义”社会治理评估体系的初步构想》
窗外,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。
刘建国站在省级文化工作会议的发言席上,皮鞋踏在深红地毯上,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。
会场高阔,穹顶垂下冷光,照得一排排座椅如静默的审判席。
他取出公文包中那份文件,封面上烫金标题在灯光下一闪——。
台下有人交换眼神,嘴角浮起一丝讥诮。
一位分管领导轻咳两声:“老刘啊,你这‘记忆正义’听着感人,可跟GDP、治安率、信访量比起来,是不是太……理想主义了?”
空气微凝。
刘建国没有反驳。他只是打开笔记本,连接投影,点击播放。
画面亮起:先是黄素芬家那块斑驳的小黑板,粉笔字歪斜却坚定地写着“1974年6月3日,张老师说书被烧了”。
镜头缓缓拉远,窗外是破败巷道,几个孩子蹲在地上,用碎石复述她写过的内容。
接着切换——某小学作文展,“我爷爷没名字”“妈妈说历史像风,但我们记住了风的声音”……稚嫩笔迹下配着模糊老照片。
再转至监狱探视区,铁网之后,一群服刑人员整齐站立,手捧泛黄稿纸,齐声朗读一段口述回忆录。
声音起初杂乱,渐渐汇成低沉洪流:“我们不是罪人,是被遗忘的人。”
全场呼吸渐重。
最后一幕降临:守灯广场。
春雨初歇,紫藤攀援而上,在湿润石壁间自然蜿蜒,竟勾勒出三个字——灯未熄。
无人修剪,无人引导,那是雨水顺着旧年枝蔓流淌后留下的痕迹,仿佛时间本身写下的遗言。
视频结束。会议室陷入死寂。
三分钟过去,才有人低声问:“这是……谁组织的?”
刘建国合上电脑,声音平静:“没有人组织。它自己长出来的。”
散会后人群退去,只剩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干部伫立原地。
他缓步上前,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日记,封面已磨损殆尽,仅剩一角写着“1968·黄浦江畔”。
“这是我父亲写的。”老人嗓音沙哑,“他说,有些光,熄不灭的。”
刘建国接过日记,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焦痕。
与此同时,城南诊所晨雾未散。
周影推着药车走过长廊,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这是他最后一次巡房。
每推开一扇门,他都停留片刻,目光扫过床头卡、输液滴速、患者睡颜,像是在确认某种秩序是否仍在运转。
最后停在郑其安值班室外。门虚掩,里面传来敲击键盘声。
他推门而入,手中多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病号服——靛蓝底色,袖口绣着极小的藤蔓纹样,是医院从未有过的款式。
“以后这里由你负责。”他说。
郑其安抬头,怔住。
手指僵在键盘上,话卡在喉间。
他知道这不是交接班,而是一场告别。
周影笑了笑,转身离去,背影挺直如松,却又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。
他走向后门。晨雾弥漫,湿气缠足。行至门口,忽然停下。
回头望去——门诊大楼LED屏正滚动播出今日健康提示:“勤洗手,多通风,保持心情舒畅。”一行行滑过,直到最后一句突兀浮现:
“你说的话,已经长成了树。”
他瞳孔微缩,随即释然。
不再停留,迈步走入街角薄光之中。
同一时刻,张婉清坐在工作室,邮箱自动刷新。
一封新邮件静静躺在收件箱——无标题,发送时间:6:00。
附件为空。
她盯着屏幕良久,心跳莫名加快。
忽然起身走到窗边,风吹起窗帘,拂动桌角一叠尚未归档的录音资料。
就在此时,她仿佛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——
像是老式打印机启动的第一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