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4章 不惧死亡,只怕遗忘(2/2)
她主动请缨前往最偏远的南蓢片区,理由充分:“那边还有三台1985年配发的工字型终端未登记,可能存在数据残留风险。”
但她真正寻找的,不是数据。
而是一具躯壳——能承载记忆的机械之躯。
在南蓢镇便民中心尘封的档案室里,她找到了它:一台墨绿色的飞鱼牌打字机,型号dF-203b,与八十年代工会文书所用完全一致。
机身斑驳,滚筒橡胶微裂,但按键回弹依旧清脆。
她戴上手套,指尖抚过空格键下方一道细微刻痕——那是老式盲打者惯用的定位标记,也是当年地下刊物排版员的秘密签名方式之一。
她不动声色地将其登记为“待修设备”,运回市区私人工作室。
那一夜,灯光未熄。
她拆解键盘矩阵,在击锤组件中嵌入微型无线触发模块,利用老式电磁共振原理实现远程唤醒。
整套改装不留焊点,不改外观,如同为沉睡的魂魄接上了呼吸管。
七日后,以“文化遗产数字化支援”名义,二十台修复后的同类设备捐赠至粤西山区学校。
申报材料写得冠冕堂皇:助力乡土教育,传承手工录入技艺。
无人质疑。
直到一周后,某中学语文课上,一名学生因敲击空格键过猛,机器突然自行运转。
滚筒转动,纸张推进,油墨压印出一行清晰字符:
“他们记得你写的字。”
教室陷入死寂。
老师快步上前查看,发现输入记录为空,电源线甚至尚未接通。
消息并未外泄,但三天内,又有三台捐赠设备在不同地点自动运行,内容各异,却皆为三十年前某位失踪编辑的手稿片段。
与此同时,周影站在江对岸,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,落在指挥中心顶层会议室的落地窗上。
他知道,那里正在激烈辩论是否叫停“讲述亭”项目——那个曾被视为无害市民活动的口述计划,如今已成燎原之火的引信。
他没有靠近,也没有联络任何人。
只是将手中那本《方言考据手册》轻轻放入候船室书架的最底层,像埋下一枚不会爆炸的雷。
书中夹着一页伪造的学术论文摘要,标题冷静而精准:《粤语入声调与集体记忆唤醒的相关性研究》。
三天后,市语言研究所正式立项。
专家组出发首日,村口孩童齐声背诵一首新编童谣,调子古老却不曾见于任何教材:
“入声短促如刀割,
割不断那年话。”
周影在远处山坡点燃一支烟,火光一闪,映亮他眼底深处的疲惫与释然。
现在,连风都在帮我们说话。
而在城东老宅,一只布满褶皱的手缓缓合上抽屉。
锁芯转动的声音轻微,却像是某种倒计时的开始。
夜色浓稠,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布,裹住了整座城市。
廖志宗躺在病床上,呼吸机规律地起伏,氧气面罩下,他的嘴唇干裂,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。
窗外雨声淅沥,病房里只有仪器滴答作响。
儿子第三次进来劝他休息,被他抬手制止。
“文件……都搬进来了吗?”
“爸,医生说您不能再耗神了。”儿子声音发颤。
廖志宗没回应,只是用尽力气撑起身子,手指指向墙角那几个泛黄的铁皮箱。
那是他半生收藏——洪兴旧档、码头工会名册、防汛值班表、地下印刷点联络图……每一页纸都像钉进血肉的记忆碎片。
孙子默默打开箱子,递来一支扫描笔。
老人颤抖的手握住它,一页页翻过,动作缓慢却坚定。
他知道时间不多了,但他不惧死亡,只怕遗忘。
直到那张1987年的防汛值班表出现在眼前。
纸面被粗暴地涂黑,五个名字消失在浓重墨迹之下。
可翻到背面,微弱的光线下,原字迹隐隐透出轮廓:周振邦、陈伯、林建国、黄素芬……还有一个代号——丙字017。
廖志宗瞳孔骤缩。
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,江堤决口,三十七人失踪。
官方记录说是溃坝事故,可他们都知道,那是清洗。
而这张表,是唯一留存的见证者名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