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2章 我要记住这个名字(2/2)
“L87模型”被重新定义为“辅助心理支持机制”,暂予保留。
赵承志站在泵站天台,望着江面倒映的城市灯火,忽然觉得那低频嗡鸣仍在耳畔,未曾消失。
而在市委大楼第七会议室,陈国栋正主持档案移交会。
民间史料协作组带来一批手绘地图,纸张粗糙,线条歪斜,却精准标注着三十年前工会集会点、联络站、失踪者最后现身位置。
王家杰的人当场发难,要求定性为“非法组织遗迹图谱”,立即封存。
陈国栋慢条斯理翻开资料,又调出市政建设图纸对比,随即当众宣布:“经查证,上述地点均为已拆除民房或规划绿地,不具备现实指向性。”语气平静,毫无波澜。
他接着提议:“建议归入‘城市变迁研究参考资料’,纳入公开阅览目录。”
会议哗然,但无人能驳。地图没有被销毁,反而合法化了。
散会后,他叫住档案管理员,低声叮嘱:“允许拍照,不限次数。”
那人迟疑:“真不怕惹事?”
陈国栋看着窗外渐暗的天空,淡淡道:“看得见的地图不如记得住的路线。”
夜深了,黄素芬推着清洁车回到小区车库。
她把车停好,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细微动静——二楼活动室还亮着灯。
那是社区口述驿站,最近常有人去录音。
她仰头看了一会儿,没上去。
风穿堂而过,卷起一片枯叶贴在墙角。
她弯腰拾起,放进垃圾袋,转身离去。
而在某间老旧公寓里,一台布满灰尘的磁带播放机静静躺在桌上,等待被唤醒。
夜雾未散,张婉清的车已驶入第七个社区。
这辆改装过的售货车外表陈旧,漆皮剥落处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皮,像一具被时间遗弃的躯壳,唯有车顶架设的扩音喇叭泛着冷光。
她坐在驾驶座上,双手搭在方向盘,指节因长时间紧握而微微发白。
车内没有导航,没有录音设备,只有一台老式磁带播放机静静运转,胶带缓缓转动,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。
她按下播放键。
“那天晚上……风特别大。”
一个苍老、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,穿透晨雾,在空旷的巷口回荡。
“李达成站在桥头说:‘我们不是求谁开恩,是来讨个理。’”
“签字不是认错……签字不是认错……”声音重复了两遍,像是记忆卡在某一处,不愿松手。
街角晾衣服的老妇停下动作,侧耳倾听。
几个买早点的年轻人驻足,彼此交换眼神。
一个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,跑到车后去看那行小字:“声音来自你隔壁楼。”
没人知道这是谁的故事,但每个人都觉得熟悉。
张婉清没回头。
她不知道这些录音中哪一段会触动哪根神经,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穿制服的人冲出来截停车辆。
但她清楚——沉默比声音更危险。
当真相无法以文字存续,就让它变成街巷间的低语;当讲述不再被允许公开,那就让它混进清晨的市声里,像炊烟一样自然升起。
她换了一盘磁带。
“我妹妹那天穿的是蓝布衫,扎两条辫子……他们说她喊了口号,可她连字都认不全……”
声音戛然而止,下一刻又响起另一个女人的叙述:“每年清明,我都往河里放盏灯。不为别的,就怕她找不到路回家。”
车轮碾过坑洼路面,音响随之震颤,人声也跟着晃动,仿佛灵魂在颠簸中挣扎出声。
张婉清闭上眼,听见自己的心跳与那些陌生嗓音重叠在一起。
她曾以为记录是为了见证,如今才明白,记录是为了抵抗遗忘——哪怕只是让一个人记住一个名字,也算赢了一寸土地。
与此同时,边境小镇的邮局门口,周影站在公告栏前,手中捏着那封挂号信。
空气潮湿,带着山间特有的泥土腥气。
他拆开信封的动作极慢,像在开启一道尘封多年的门。
照片浮现。
泛黄的练习本封面,纸纹粗糙,边角磨损严重。
“丙字017”水印清晰可见,下方一行铅笔字稚嫩却坚定:“老师说这不是错别字,是我爷爷的名字。”
他瞳孔微缩。
这个名字,他曾在一个雨夜听过——三十年前工会罢工名单末尾,第三个牺牲者。
档案早已销毁,连墓碑都未曾立起。
可现在,它出现在一张孩子的作业纸上,被悄悄保存下来,辗转千里寄到他手中。
他什么也没说,将照片收好,信纸折成一只纸船,走向镇外的小溪。
水流缓慢,纸船顺水而下,载着那段无人提及的历史,漂向下游。
百米之外,它被石缝卡住,几片落叶飘落覆盖其上,宛如一场无声的安葬。
上游岸边,一群孩童蹲在石头上折纸。
其中一个男孩低头专注,手中正是同款练习本,空白页上写着:“我要记住这个名字。”
风起,溪水轻响,远处山峦如墨。
而在城市另一端,守灯广场边缘的紫藤悄然攀爬,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曳,似在等待某个归来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