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9章 草木为证(1/2)
晨光漫过破庙的门槛时,张贵正蹲在药田边数艾草苗。新栽的幼苗刚冒半尺高,叶片上的绒毛沾着露水,在阳光下亮得像撒了层碎银。他指尖划过一株苗的茎秆,忽然想起昨夜扁鹊塞给他的药包——桑皮纸裹了三层,里面除了清瘟汤的方子,还有半张麻纸,上面用炭笔写着“草木有灵,当惜其根”。
“当家的,该走了。”媳妇背着半篓草药从破庙里出来,竹篓绳在她肩上勒出红痕,“老秀才说往南走三十里有个驿站,能借到马车。”她怀里抱着个陶缸,缸口用油纸封得严实,里面是扁鹊留下的“善生”菌种,陶缸外还缠着圈艾草,说是“借草木气护着”。
张贵直起身,拍了拍裤腿上的土。他脚边堆着十几个油纸包,每个包里都裹着晒干的黄芩、黄连,最上面还压着片新鲜的艾叶。“再等会儿,”他往每个纸包上系了根红绳,“昨儿说好要给王二家留两包,他家娃还发着热呢。”
风里忽然飘来阵马蹄声,左克·米兰牵着两匹瘦马从巷口转出来,马背上搭着简易的药箱,箱子侧面用炭笔写着个“医”字。“校尉匀的两匹,”他把缰绳递给张贵,“能多带些药。”马鼻孔里喷出的白气里,还混着苍术燃烧的味道——这是按扁鹊的法子,在马厩里熏过的。
张贵接过缰绳,手指触到马鬃上的汗渍,忽然想起昨夜离别的情形。扁鹊把药方塞进他怀里时,指尖的温度透过布衫传过来,像团暖火。“记着,”老大夫的声音还在耳边响,“药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遇着舌头发紫的,加三钱紫草;拉肚的,添把炒白术。”
“俺都刻在牌上了。”张贵摸了摸怀里的木牌,边角被体温焐得发烫。木牌背面新刻了行小字:“应变之法,存乎一心”,是昨夜老秀才帮他添的。
海伦从破庙里出来,手里捧着捆晒干的艾条,每根都用麻线捆得整整齐齐。“这些带着,”她把艾条塞进竹篓缝隙,“烧的时候要顺风向,烟能走得远些。”她指尖的光带轻轻扫过张贵的手腕,留下串细碎的光斑,“这是安神的气,遇着难事儿了,就想想艾草怎么在石缝里扎根。”
张贵媳妇把艾条往里塞了塞,竹篓里的草药香混着艾香漫出来,像片流动的云。“俺们记着姑娘的话。”她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偶,是用碎布缝的小人,身上还绣着株艾草,“给孩子们留个念想,见着这布偶,就想起你们了。”
海伦接过布偶,指尖抚过针脚粗糙的艾草图案,眼眶忽然热了。“等过了这阵,”她把布偶塞进药箱,“我们还会来看你们的。”
张贵牵着马往巷口走,竹篓在马背上轻轻晃,药香一路撒过去。路过井边时,他停住脚——那块贴着药方的木板被人用石头压着,边缘还新糊了层纸,把被雨水泡软的字迹补得清清楚楚。井台上的艾草长得正旺,叶片在风里招摇,像在跟他打招呼。
“走了。”媳妇拍了拍他的胳膊,陶缸在怀里轻轻撞了下,发出闷闷的响。
他们刚走出巷口,就见十几个乡亲候在那里,每人手里都捧着些东西:李婶子端着碗炒豆子,说是“路上垫肚子”;王二抱着捆稻草,要给马当饲料;连三岁的小石头都举着片艾叶,奶声奶气地说“给叔叔驱蚊”。
张贵眼圈一热,把药包往乡亲们手里塞:“这些药拿着,按方子熬,记得用艾烟熏屋子。”他指着王二怀里的孩子,“娃要是还烧,就往药汤里加勺蜂蜜,能哄着喝下去。”
王二接过药包,红着眼圈点头:“俺们都记着,等你回来给你摆酒。”
马队慢慢往南走,乡亲们的身影在晨光里越来越小,直到变成黑点。张贵回头望了一眼,破庙的屋顶在树影里露出来,像个安稳的句号。他忽然勒住马,从怀里掏出木牌,对着太阳看——阳光透过木牌上的刻痕,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,像张迷你的药方。
“往哪走?”媳妇问,怀里的陶缸被晒得温热。
“先去驿站,”张贵指着前面的岔路,“老秀才说那边有逃难的,正好把方子给他们。”他忽然笑了,“扁鹊先生说,药要送到最需要的地方,就像种子要撒在能发芽的土里。”
两匹马在土路上慢慢走,竹篓里的草药时不时掉出片叶子,落在地上,像留下串绿色的脚印。路过片荒田时,张贵勒住马,跳下来往田里撒了把蒲公英籽——这是昨夜扁鹊塞给他的,说“让方子跟着风走”。风卷着籽往南飘,有的落在田埂上,有的粘在马毛上,像群白色的小信使。
“歇会儿吧。”媳妇把陶缸放在树荫下,解开油纸,用干净的布蘸了点菌种,轻轻抹在田边的草叶上,“先生说,这些‘善生’能让草长得壮,草壮了,虫就少了。”她忽然指着草叶上的露珠,“你看,连露水都帮着咱呢。”
张贵往嘴里塞了把炒豆子,咔嚓的脆响里,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哭。他站起身,看见个妇人抱着孩子在路边发抖,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,嘴唇干裂起皮。“咋了这是?”他赶紧跑过去,摸了摸孩子的额头,烫得像团火。
“从城里逃出来的,”妇人的声音发颤,“娃爹昨天没了,就剩俺娘俩……”她指着孩子的腿,那里有个红肿的咬痕,周围泛着淡淡的紫。
张贵心里咯噔一下,这症状和扁鹊说的“热毒入血”一模一样。他赶紧从竹篓里掏出包药,又扯了把新鲜的艾草:“别怕,有法子。”他让媳妇生火,自己蹲在孩子身边,用艾汁轻轻抹在咬痕上,“这草能驱邪,药能退热,咱娃能挺过去。”
火很快生起来,药包在陶罐里咕嘟作响,苦香漫出来,把妇人的哭声都压下去些。张贵守在罐边,时不时添点柴,眼睛直勾勾盯着药汤的颜色——扁鹊说过,黄芩煮出的汤得是深黄色,像琥珀色才管用。
“尝尝。”药汤晾温后,张贵舀了勺递到孩子嘴边。孩子皱着眉躲开,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块麦芽糖,蘸了点药汤:“你看,甜的。”
孩子舔了舔,眉头慢慢舒展,小口小口喝起来。妇人看着,眼泪突然掉下来,砸在地上,溅起点尘土:“恩人啊,你是俺娘俩的救命菩萨。”
“俺不是菩萨,”张贵挠挠头,把药方取出来递给她,“这才是救命的。按上面写的抓药,用艾烟熏屋子,别让娃再被跳蚤咬了。”他指着药方上的图谱,“认不得字没关系,看这画,找长这样的草就行。”
妇人把药方叠好,揣进贴身处,又对着张贵磕了个头。“俺记着你了,”她抱着孩子站起来,“俺往东边走,把方子传给那边的人。”
张贵看着她的背影,忽然觉得扁鹊说的“传薪”,大概就是这样。你传给我,我传给你,像接力似的,把这点活命的法子传下去。他往陶罐里添了些水,又煮了些药汤,装在随身携带的葫芦里——说不定前面还有等着救命的人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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