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12话 昨日的海.想起来了（2/2）

但夏娃很少动怒，至少表面上。她会用更冰冷、更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命令，会用协会的条条框框来压他，会在他试图用暴力解决问题时，用更巧妙（有时也更疼）的方式让他明白那行不通。

他恨她吗？那时候大概是恨的。恨她的冷静，恨她的坚持，恨她把他从那片熟悉的、虽然肮脏但至少自由的泥潭里拽出来，塞进这个到处是规矩、到处是目光、让他浑身不自在的“文明世界”。

第三个星期，具体是哪一天记不清了。只记得那天的阳光特别好，好得刺眼。他因为又一次试图在训练中蒙混过关，并顶撞了教官，正被夏娃关在宿舍里“反省”。

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，望着天花板，心里盘算着晚上怎么溜出去。

门被敲响了。

“开门，冯。”是夏娃的声音，依旧没什么起伏。

他懒得理，翻了个身。

钥匙转动的声音。门开了。

夏娃走了进来。她没穿那身死板的套装，换了一身……嗯，看起来稍微休闲一点，但依旧整洁得过分的长裤和衬衫，外面套了件薄外套。手里还拿着……两个头盔？

“起来。”她说。

“干嘛？”他没好气地问，躺着没动“又要去背那些狗屁条例？还是去练那些娘娘腔的礼仪？”

夏娃没回答，只是走到床边，把其中一个头盔扔到他肚子上：“穿上外套，跟我走。”

头盔是摩托车的。那种看起来很重型、很酷的机车头盔。

雷克斯愣了一下，坐起来，拿起头盔看了看，又看看夏娃：“……去哪？”

“别问。”夏娃转身往外走“给你五分钟。过时不候。”

鬼使神差地，雷克斯竟然没有继续顶撞。他抓起那件皱巴巴的外套套上，胡乱冲了把脸，（在夏娃略带嫌弃的目光下，又被迫回去换了双没破洞的鞋），跟着她走出了协会大楼。

宿舍楼下，停着一辆黑色的、线条流畅的重型机车。不是协会的公车，看起来是私人的，保养得很好，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。

夏娃已经跨坐在了前座，戴好了头盔，回头看了他一眼，示意他上来。

雷克斯犹豫了一下。他摸过很多车，偷过，抢过，也开坏过，但摩托……尤其是这种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重机，还真没正儿八经坐过后座，更别提是坐在一个女人后面。

“快点。”夏娃催促，发动机已经点燃，发出低沉的咆哮。

雷克斯一咬牙，跨坐上去。座位比他想象的要窄，他不得不往前靠，几乎贴到了夏娃的后背。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、干净的皂角味，混合着机车皮革和机油的气息。这种距离让他有些不自在，想往后挪，但车子已经动了。

夏娃的车技很好，或者说，非常大胆。她载着他，没有走市区的主干道，而是熟练地穿行在小巷和城郊的公路上，速度越来越快。

风在耳边呼啸，景物飞速倒退。头盔隔绝了大部分噪音，但发动机的震动和速度带来的刺激感却清晰无比。雷克斯一开始还紧绷着身体，试图保持距离，但很快就被这种纯粹的速度与自由感吸引了。他放松下来，甚至微微抬起了头，感受着风压过面罩。

他不知道要去哪里，夏娃也没说。他们就这么一直骑，骑出了城市，骑上了沿海公路。

然后，他看到了。

海。

无边无际的、蔚蓝色的海。

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海面上，碎成亿万片跃动的金鳞。海风更加猛烈，带着咸腥却清爽的气息，扑面而来，仿佛能吹走肺里所有的浊气。海浪一层层涌向岸边白色的沙滩，发出永不停歇的、令人心神宁静的哗哗声。

夏娃在路边一个观景台停了下来。

两人下车，摘掉头盔。

海风立刻吹乱了夏娃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，几缕发丝贴在她光洁的额角和脸颊。她没有立刻去整理，只是走到栏杆边，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，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雷克斯站在她旁边，也望着海。他见过脏污的河，见过下雨后积水的坑，但这样广阔、这样干净、这样充满了原始力量的海，是他从未见过的。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胸腔里膨胀，让他一时忘了说话，忘了那些烦人的规矩，忘了监狱的铁窗，忘了街头的血腥。

“怎么样？”夏娃忽然开口，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飘忽。

“……还行。”雷克斯憋了半天，只吐出两个字。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。

夏娃看了他一眼，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：“走，下去。”

他们沿着石阶走下观景台，来到沙滩上。沙子很细，很白，踩上去软软的，有点烫脚。夏娃脱了鞋，赤脚踩在沙滩上，走向海浪边缘。

雷克斯犹豫了一下，也学着她的样子，脱掉了那双破旧的、沾满泥污的鞋子。当微凉的海水漫过脚背，细沙从脚趾缝里流走时，一种奇异的、近乎陌生的触感让他浑身一激灵。

夏娃没再管他，自己沿着海边慢慢走着，时而停下来捡起一个被海浪冲上来的贝壳看看，又扔回海里。她的背影在辽阔的海天背景下，显得比平时单薄，但也柔和了许多。

雷克斯站在原地，看着她的背影，又看看面前浩瀚无垠的大海，沉默地跟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