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2章 围城之内(2/2)
她一字不差地说出了陈远那晚在酒吧对朋友醉后吐露的抱怨。他当时以为她不在场。
“我那天就在隔壁卡座,”赵雯解答了他的惊愕,“听你细数我的‘罪状’,听你说遇见真正懂你的人。”
陈远闭上眼,世界一片黑暗。
“我们可以离婚,”赵雯说,“但在此之前,我希望你认真想一想——当你和‘那个人’真正生活在一起,每天面对柴米油盐,生老病死,她还会是‘女神’吗?而你,又会不会再次开始厌倦,开始寻找下一个‘更好的’?”
那晚陈远睡在客房,整夜无眠。凌晨时分,他收到林珊的长消息,抱怨他最近的冷淡,说有个富商在追求她,暗示他若不珍惜就会失去她。
陈远没有回复。他忽然看清了林珊与他本质上是同一类人——永远觉得别人拥有的更好,永远在寻找,永远不满足。
天快亮时,他想起磊磊三岁时发高烧,他和赵雯轮流守了整夜。清晨磊磊退烧,赵雯靠在陈远肩头短暂休息,阳光照进来,他觉得这就是全部的幸福。
那样的时刻,为何在记忆中如此模糊,而在当下又如此轻易被忽略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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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雯带着磊磊搬走后,陈远度过了一段行尸走肉的日子。他推掉了所有与林珊的约会,以工作为借口。林珊从恼怒到担忧,最后变为冷漠。
“你和他们没什么不同,”最后一次通话,林珊说,“说着最动听的话,做着最自私的事。”
这句话刺痛了陈远,因为它准确得可怕。
一个月后的深夜,陈远接到母亲电话,父亲突发心梗住院。他慌忙赶去医院,在重症监护室外看到满头白发的母亲紧握着父亲的手,轻声说着什么。
第二天下午,父亲暂时脱离危险。陈远陪母亲在医院走廊吃盒饭,母亲忽然说:“你爸年轻时也出过轨,你知道吗?”
陈远筷子差点掉下。
“对方是他的助理,年轻漂亮。”母亲平静地说,“我发现了,给他两个选择:要么离婚,要么彻底断掉回归家庭。他选择了回来。”
“你...原谅他了?”
“花了很多年。”母亲看着他,“知道什么最终打动了我吗?不是他的道歉和保证,而是他之后十年的行动。他辞了职,自己创业,再没雇年轻女助理;他把所有密码对我公开,行踪随时报备,持续了整整十年,直到我觉得无聊叫他停止。”
陈远沉默。
“人都会糊涂,儿子,但智慧是知道何时停止犯糊涂。”母亲叹气,“你爸后来告诉我,那段婚外情最讽刺的是——他当时觉得那女孩处处比我好,更懂他,更风趣。等真正生活在一起才发现,她暴躁、自私,连他高血压不能吃咸的都不知道。”
陈远想起林珊,她确实不知道他的口味,不清楚他的过敏史,不晓得他深夜工作时需要咖啡因却不能用牛奶配——这些赵雯都了然于心。
“你最近和雯雯怎么了?”母亲突然问。
陈远如实相告。
母亲长久地注视他:“你想要什么,儿子?不是别人看起来更好的,而是你真正需要的。”
那晚,陈远在父亲病床前守夜。老人醒来片刻,认出儿子,虚弱地说:“远儿...珍惜眼前人...别像我,差点为镜花水月...丢掉珍珠。”
陈远紧握父亲的手,泪如雨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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磊磊小学开学前一周,赵雯同意与陈远见面谈谈。他选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那家老咖啡馆,令人惊讶的是,它还在营业。
赵雯来时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,像极了他们初遇时的样子。陈远突然意识到,这半年来她瘦了很多,眼角也有了细纹——这些他平时竟没注意到。
“你瘦了。”他说。
“操心的事多。”她回答,点了和当年一样的柠檬水。
陈远把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:“这是我找律师拟的离婚协议,所有财产你六我四,房子归你,磊磊的抚养权也归你,我付抚养费并放弃探视限制。”
赵雯翻看文件,表情复杂:“你决定了?”
“不,”陈远说,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我愿意给你一切你应得的。但我不愿意离婚。”
赵雯抬眼看他。
“这半年我想了很多,”陈远声音低沉,“我搞砸了一切——工作差点出错,失去朋友,伤害了你和磊磊,也伤害了...另一个人。我像个傻子一样追逐根本不存在的东西。”
赵雯沉默。
“你说得对,我最讽刺的一点就是——鄙视别人身上的缺点,却对自己身上的同样问题视而不见。”陈远继续说,“我挑剔磊磊,其实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失败;我抱怨生活无趣,其实是自己缺乏创造趣味的能力;我看不上...你,其实是厌恶那个不再浪漫、被生活磨平棱角的自己。”
这是半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坦诚。
“我无法立刻证明我的改变,”他说,“但我想请求一个机会——不是作为丈夫,只是作为重新追求你的人。让我重新学习如何珍惜‘难得’。”
赵雯摩挲着杯沿,良久才开口:“陈远,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再相信你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爱你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她抬起头,眼里有泪光:“但我愿意给磊磊一个机会,让他看到他的父亲在努力变回一个值得尊重的人。”
陈远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融化,是半年来的坚冰第一次出现裂痕。
“谢谢。”他说,声音哽咽。
离开时,外面下起雨。陈远撑开伞,下意识地倾向赵雯,就像多年前一样。她没有躲开。
雨中,他看见对面街上林珊挽着一个陌生男子的手臂,笑得灿烂。那男子年纪明显比她大许多,衣着考究,看起来非富即贵。
林珊也看见了陈远,目光相遇的瞬间,她的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更加明媚地转向新伴。
陈远没有感到嫉妒或愤怒,只有一种深刻的悲哀——为林珊,也为曾经的自己。他们都在追逐着别人碗里的食物,却忘了自己锅里正煮着什么。
赵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似乎明白了什么,但什么也没问。
“走吧,”她说,“该去接磊磊了。”
这句平常的话,在陈远听来却如同赦免。他点点头,与她并肩走入雨中。
他知道修复之路漫长,知道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完全弥补造成的伤害,知道自己或许最终还是会失去她。但至少此刻,他学会了不再只看别人碗里的香,而开始珍惜自己锅里的饭——哪怕是冷饭,也是属于自己的真实。
而真实,无论多么不堪,都比虚幻的完美更值得珍视。
这世间最讽刺的,是人们总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。但也许,最珍贵的,是那些在认清所有讽刺后,依然选择珍惜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