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传：愿你永远洁净（三十二）（2/2）
寒风卷起她的发梢，也带走了她试图呼出的叹息。她额头轻轻抵在木盒上，盒子里是妹妹的希望，盒子外是不得不面对的，艾莉的牺牲。她觉着自己正在被一种力量撕扯着。
“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，我出于本能和先前的经历有些害怕，但一点也不觉得危险。”
克洛伊走到她身边，没有试图安慰，只是安静地陪伴。她知道，此刻任何轻飘飘的话语都是苍白的，露娜需要的是理解这份真相的空间。
“虽然当时不知道她就是神督，但那双眼睛很特别，一眼就知道她是厉害可靠的人。妈妈小时候告诉我，眼睛是解释万物的语言，读懂整个阿莱亚的眼睛，就读懂了全世界。”
露娜的视线落在脚下伏倒又顽强挺起的枯草上。它们被风肆意蹂躏，却总在下一刻挣扎着昂起头，就像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样。
“后来得知她的真实身份，我倒也没有那么惊讶，因为对我来说，重要的已经不是神督的威严了，而是她那份真挚的关切。
但我竟然习以为常了，幻想着这样的日子会持续下去，持续很久很久，艾莉姐她，会一直陪伴着我长大。”
她抬起头，望向草原尽头沉入地平线的夕阳。残阳如血，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。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上，她猛地闭上眼睛，咬住下唇，不让呜咽声发出。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，泄露着翻江倒海。
“克洛伊，我，我舍不得。”
她的声线颤抖着变了调，现在的她是那么珍视这份感情，就像是无法挣脱襁褓的孩子。
克洛伊的眼角也湿润了。她看着这个背负了太多、坚强了太久的孩子，此刻被压垮脊梁。她伸出手，不是拥抱，而是轻轻覆在露娜抱着木盒的手背上，带着一点温度。
普通人的眼里，她是高高在上的天才少女，魔神令史上的第一人，还是调查署的预备官员。人大可理所应当地认为，这样滋润的日子和荣耀的光照下，她不会有任何烦恼，只需享受赞美和动力十足地向前迈进。
可那是骗小孩的把戏。露娜这样的“小孩”，早就已经不受骗了。她从来就没把荣誉和功名当做什么可以炫耀的资本，这一切都是艾莉为她规划的，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，她把这一些视作对艾莉的回报都做到了。
她只是在意那个为她殚精竭虑，血肉相融般关切的姐姐，如果没有芙瑞雅，透过她瞳孔的，就只能是她。
她努力了那么久，煎熬着度过数不清的日夜，如今又要失去最亲密的人。
谁都接受不了。
露娜的身体猛地一颤。她没有抽回手，也没有说话，只是更深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盒盖上，仿佛要从那份刺骨的寒意中汲取对抗内心灼痛的力量。泪水无声地滑落，滴落在暗金色的木纹上，洇开小小的深色印记，又被寒风吹得冰凉。
许久，露娜才深深吸了一口气，那气息带着浓重的鼻音。她抬起手，用袖子狠狠地擦去脸上的泪水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狠劲。眼中的迷茫和脆弱并未完全消失，但一种更深沉、更坚韧的东西正在凝结。她低头，看着怀中冰冷的木盒，手指紧紧扣住盒沿。
她转过身，看向克洛伊，脸上泪痕未干，她哽咽地擤着鼻子，眼神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决心。
“回车上吧，克洛伊。”
声音恢复了平静，但谁都知道平静之前是多大的斗争和涟漪。露娜没有怨声载道，没有不停诉苦，克劳迪娅先前开导过，而经过挣扎般自我思考后，她大概已经参悟了。
“我们回奇卡里，想想能量的解决办法。”
克洛伊看着那双重燃火焰的眼睛，担忧却并未消散。她用力点了点头，拉开了车门。
寒风依旧呼啸，荒草伏倒又挺起。
她爱着那个为她付出了一切的女人，如今她要那个女人，也感受一下温暖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引导着走向那个结局。
【三】
“东调查署站到了。”
天高气爽的一日，蔻蔻照寻常的安排去上学，心里却还揣着露娜和芙瑞雅的事放不下。她坐着电车路过东区调查署大楼的门口，而后从车站站台，走上来一个她觉得熟悉的身影。
她好像见过那人，虽然那人用宽檐帽遮住了大半特征，也遮不住第六感的光芒。而那人注意到视线，抬起头，却死死盯着蔻蔻的耳坠。或许是觉得这样太显眼，又把视线缩了回去。
蔻蔻在学院街站下了车，四周都是通勤中的同学，一些人正冲着她热情地打招呼。可她却注意到先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尾随着自己。
“这里是皇家，可以不用藏了，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，学院里的大魔法师可不少，很快就会发现你不对劲的。”
那人听罢，缓缓走出墙角，摘下了帽子。这下蔻蔻看得一清二楚，也知道了他的身份。
“……你是，珠宝店的小哥？”
“您好，阿卡利亚大人的朋友，或者我该称呼您为兰稣伊纳小姐？”
“叫我蔻蔻就好了。”
虽然是见过的人，但潜意识还是让她提起警惕。与此同时，她也开始警惕自己耳朵上戴着的东西。
“那就由我先说明身份，蔻蔻小姐，我是塔斯林克·布莱顿大人的贴身侍从，也是调查署高干，这是我的工作证。”
他举起一张散发着魔力气息的金属卡片晃了晃，蔻蔻检查下来，发现他没有说谎。而且他之前的确在布莱顿商行的店铺里工作，如果是高干的话，实力也是很强的，一般的魔法师完全不是对手。
“那你为什么要一路跟着我？”
“看起来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上课了，而且您正和阿卡利亚小姐推进着什么计划，我就长话短说，不耽误您正常的学习生活。
您所佩戴的耳坠名为‘狄拉克’，这并非是阿卡利亚大人花重金买下的，而是在布莱顿少爷的精心安排下送到二位手中的。
它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，是调查署机密计划中的重要一环，但请您放心，佩戴‘狄拉克’不会对您造成任何负面影响，我在车上恰好碰见您，尾随您只是为了跟踪观察‘狄拉克’的状态。”
蔻蔻觉得古怪，她虽没有被耳朵上的挂坠干扰到，但也没觉得它有什么异样，就像个普通的首饰一样。但那毕竟是富有传奇色彩的“剑”的遗物，或许只是自己没能察觉到罢了。
“塔斯林克·布莱顿？这耳坠具体有什么用？”
“很抱歉，我不便于在这个场合告诉您，但您作为佩戴者，的确有权知道。”
她蹙着眉思索，看来“狄拉克”的确有着不一般的用途，甚至牵扯到国家机密。这样的信息，自己一个普通学生真的配知道吗？但无论她怎么怀疑，“狄拉克”就挂在她的耳垂上，还是露娜亲手送给自己的，或许确如小哥所说，她有权知晓这一切。
“通讯终端……好像不行，信号会被捕捉的，我今天实在抽不开身，你可以另找个时间和我说这件事吗？”
那小哥却摇了摇头。
“不必，蔻蔻小姐，计划的全部内容都写在这张特殊的纸上，只有佩戴‘狄拉克’的人才能看见上面记载的文字。
记住，不要外传给与计划无关的人。”
他说着说着，把一张看着平平无奇，实则魔力涌动的泛黄纸张递到蔻蔻手中。纸张的加密技术她有听说过，也在库塞尔的书房里见过，但手中的这份却格外不同。
还没等蔻蔻抬起头来追问，那人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她望着只有自己能看见的，密密麻麻的几十行字，感到仓促，转而揣进背包，然后急着往学校赶去。
午饭后的休息时间，蔻蔻来到一棵大榕树下，确认周围没人后，谨慎地摊开那张纸，仔细阅读其中的信息。
内容很多，但她很快就看完了。
她不可置信地回味着纸上记载的一切，然后眼神又在字里行间不停确认，害怕自己看错了，害怕自己中了幻术。
透过这张纸，她知晓了极度惊人，甚至极度荒唐的几件事，是她未曾料到，也不可接受的事实。
第一，艾莉会在三年后死去，而了结她的人早就已经确定，那个人就是露娜，而那时露娜十九岁。
第二，第一件事的目的是为了让露娜的灵魂变得完整，因为特殊的超越者体质，她们都出现了灵魂透支速度快过魔力进化速度的现象，唯有牺牲其中一人才能让对方活下去。
第三，露娜十九岁的时候，体质各项指标正好超过了继承剑之力的阈值，而艾莉的生命也将要走到终点。
第四，“狄拉克”是由上一任月之剑终寂时体内力量凝聚成的结晶制成的，它的作用，是为了让露娜顺利接过“阿尔忒弥斯”的权柄。而自己之所以也要戴着，是因为她是帮助露娜第一次接触到真正友情的朋友，“狄拉克”需要这份情感来活化，但目前的厚度还不足。
第五，“赫莉安萨斯”是梅尔蒂涅制造出的灵魂交互转移装置，也就是露娜和艾莉现在戴着的的项链。艾莉将自己的灵魂的核心放置在露娜所佩戴的那一条上，并通过“共振”维持着生命，一旦时机成熟，“赫莉安萨斯”就会被启动，并与露娜的灵魂进行碰撞融合。
第六，露娜这些年的人生都是在艾莉和“剑”的安排下度过的。而从知道计划的那一天开始，她将拥有自我生活，为自我而活的权利，不会有人再干涉。
第七，露娜已经知道了这些事。
她当然理解了全部的意思，觉得自己刚刚咽下去的午饭，就要控制不住吐出来了。而在临近冬日的冷风里，那种反胃感被堆叠得更加强烈。
“……为，为什么？”
她不可置信地再次瞥过眼，盯着那张写满她不想看到的文字的纸，用尽力气把它撕得粉碎。
“不，艾莉姐为什么要这样……难道我是生产友情的工具吗？难道……”
似乎是明白了什么，蔻蔻倏然深吸一口气。她捏着耳边那枚散发着深邃紫光的宝石，咬着牙，面容扭曲。
——“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，名字叫露娜·阿卡利亚，是个很可爱的小女生，你可要好好对她。”
——“除非她自己说，否则永远不要问她父母的事情，这是交朋友的前提哦。”
——“她没有朋友，我希望，你能让她重新感受到温暖，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可有可无的一个人，大家都很关心她。”
她没有因为自己的利益而利用她俩的友谊。相反，她一直是那个付出的人，就连最后得到的东西，也无法覆盖掉付出的成本——生命。
有了这一步，露娜会交到很棒的朋友，会度过一个很快乐的少龄时期。蔻蔻通过这份友谊，获得了历练和一个可靠的、能在未来担起国家大任的好友，甚至于通过这一步，露娜能真正成为那个“阿尔忒弥斯”，成为所有人的月光。
那是一个绝对谈不上差的未来，也是艾莉最终的目的。
但那是一个没有她的未来，蔻蔻无法接受。
她坐在榕树下哭了很久，直到上课铃响起也没有停下，过了好一会才默默走回教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