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传：愿你永远洁净（三十一）（2/2）
“”
奥莉薇娅皱着眉头观察许久，终究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。
“奈乌斯，你是不是和大人吵架了？”
“我没有。”
“大人最近日夜操劳，很是疲惫，按理说我作为晚辈不应该指指点点，但你这样会打扰到她。”
他沉默了好一阵，只有他自己知道消化了多少情绪，只有他知道说出接下来这番话有多么不容易。
“知道了
属下先告辞，奥莉薇娅，我会接替你的实地工作一周的时间，作为我的补偿
另外大人，请您照顾好身体。”
说罢，奈乌斯迈着急促的步伐走出了神督办公室，留下奥莉薇娅一人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。艾莉叹了口气，靠在椅背上，眼眸低垂。
【三】
奈乌斯几乎是逃离了那间办公室。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合拢，隔绝了艾莉疲惫的身影和奥莉薇娅困惑的目光，却隔不断他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窒息感。走廊冰冷的空气扑来，带着消毒水的气息，与他在室内感受到的，混杂着淡淡书香的氛围截然不同。
他脚步软下来，后背紧贴着墙壁，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。走廊尽头高窗透进的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，扭曲地投在地上，正如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。艾莉那双不容置疑决绝的眼睛，仿佛仍在他眼前闪烁。
“请您照顾好身体……”
最后那句仓促的告别，此刻听起来既苍白又无力。她根本就没打算照顾自己，艾莉她，早就已经把好好生活这个选项从命运清单里划去了。
“维尼塔斯大人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？”
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试探响起，是刚从拐角处走出的下属。
“……没，只是发会呆。”
奈乌斯猛地回神，迅速挺直了脊背，脸上惯有的平静表情瞬间归位。他点了点头，没有多余的话语，步伐重新变得沉稳有力，朝着楼下大厅走去。
他要去工作，一周的时间，这是他承诺的补偿。或许这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，暂时逃避那沉重事实的浮木。让自己埋首于繁琐的实地任务中，让奔波和忙碌充斥每一刻，也许就没时间去想那个正在倒计时的结局了。
如果达芙妮那边没问题，他会去往南方的前线，数千里的距离加上浓厚的危机感……
那里是他逃避这份苦痛的最佳去处。
【四】
办公室内。
随着门扉的关闭，那由奈乌斯带来的、压抑而沉重的空气似乎并未完全消散。奥莉薇娅站在原地，眉头紧锁，目光在紧闭的门扉和艾莉之间来回逡巡。她并非迟钝之人，奈乌斯方才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抗拒，以及艾莉大人那不同寻常的沉默与疲态，都让她心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疑云。
“大人。”
她小心翼翼地开口，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“他是不是遇到了苦难了，或者……”
她犹豫了一下，还是问出了口。
“是关于露娜吗？”
艾莉依旧靠在椅背上，头微微后仰，闭着眼睛。阳光勾勒着她略显苍白的侧脸轮廓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。方才面对奈乌斯质问时的平静与决绝，此刻似乎卸下了一些，流露出更深沉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。听到奥莉薇娅的问话，她缓缓睁开眼，眸子里那层薄纱似乎更浓了些。
“没什么，奥莉薇娅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，带着安抚的意味，却难掩其中的沙哑。
“他只是需要时间去消化。”
艾莉随后顿了顿，目光落在桌面上那片孤零零的埃罗辛叶子上，墨绿的叶脉在斜阳下仿佛流淌着幽光。
“我不希望我的选择这样伤害到他，所以我有些难堪，他太在意我了，从一开始我就知道。”
奥莉薇娅先是微微神伤，而后突然想起什么，略有振奋地抬起头。
“其实，大家都很在意您，您看到上个月的公选投票了吗？作为神督您有90的支持率，是历史最高，这样的支持率以往只有在战争时才会出现
我真的很崇拜您，因为许多人只是有着那样的心思却鲜有实践，您真的做到了一切为共和国的人民，这些支持率只是表象，您日夜操劳的身影和实实在在做的工作，调查署的大家、斯托拉斯的每个人都看在眼里。”
奥莉薇娅凑上前，然后顺着艾莉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片叶子。她知道埃罗辛叶的珍贵，更知道它从未被艾莉大人当作普通礼物随意赠予。这背后代表的意义，此刻在凝重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眼。
“我没做什么特别的，奥莉薇娅。”
她挤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，就像蓦然绽放的暖阳。
“我可是看着的！您有追着那些官员不停要说法吧？一般身居高位的人哪会亲自干这种事，定期把各地官员召集到中央开会，议会现在的地区代表发言制度就是您基于这套工作流程设计的。
群众吃得饱不饱，住得好不好，穿得暖不暖，您担心他们会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说真话，就打扮成普通人和他们聊天，学习基层民众的语言习惯，了解大众风俗文化，融入他们——您穿大家穿的衣服，和大家吃一样的食物。每次您都亲自去实地调查，去获取最真实的数据，所以您可以自信精准地识破谎言，这些年您一刻也不停地奔波，我几乎没有见过您休息。得益于物流网、供应链的重塑，现在大家都吃得饱了，甚至吃得好，再也不用担心能源问题，那些被搁置的建设项目全都在有序推进。
在我眼中，您就和‘剑’一样全能，还比‘剑’更亲民，没有比您更完美的长官了！”
奥莉薇娅激动着，泪水在眼角打转。
“这些对神督来说，看似不特别的工作，您全都完成了，做到这种事的人，绝不是一个不特别的人！
现在您又要牺牲自己换露娜小姐的未来，为什么您会仁慈、善良、舍我到这个地步？魔神令伊始，我还会这样苦闷地发出疑问，而现在我只觉得那是您这样耀眼的人无比憧憬的事情，这是您苦心经营的小世界，谁都没有权力去打破它。
我的这一生，能见证您的路途，已是莫大的荣幸，大家都是这样想的，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言语表述，其实大家都很关心很在意您，所以
所以大人，请您接受我们的簇拥吧，接受一群为您所爱的，被您照耀的人们，发自内心的簇拥。”
奥莉薇娅的话语像一束温暖却带着穿透力的光，刺破了办公室内沉滞的空气。每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，在艾莉疲惫的心湖上漾开圈圈涟漪。她注视着眼前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特干，眼中闪动的泪光和毫无掩饰的热情，是如此灼热。
艾莉嘴角那抹勉力维持的，安抚性的微笑，在奥莉薇娅真挚的倾诉中缓缓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复杂的动容。
奥莉薇娅描绘的，是她早已习以为常，刻意忽略的“日常”。她从未将这些视为特别的功绩，仅仅是职责所在，是“奎罗斯会那么做”的事情。但此刻，经由他人之口，尤其是这位一直追随在她身边、见证了她无数个日夜奔波的女孩口中说出，份量变得无比清晰和沉重。
“奥莉薇娅……”
艾莉的声音有些沙哑，比刚才更甚。她轻轻吸了一口气，似乎想压下喉头的哽咽。
“谢谢你。”
她站起身，绕过办公桌，走到奥莉薇娅面前。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，为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，却也清晰地照出了眼底那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被触动的脆弱。
她伸出手，并非像往常那样拍拍下属的肩膀以示鼓励，而是轻轻拂去对方脸颊上的泪水。
手的触感有些冰凉，却一如既往地稳重。
“或许我真的把自己逼得太紧了。
总想着要把一切安排妥当，却忘了看看身边这些支持我的人。”
她目光落在桌面上那片孤零零的埃罗辛叶子上，奈乌斯仓促离去时忘了带走它。
闭上眼，深呼吸，艾莉缓步走到窗边。奇卡里华灯初上，魔力引擎的嗡鸣和人声的嘈杂编织出属于共和国夜晚的乐章。这是她耗费心血守护的国家，她深爱的土地和人民。
她转过身，目光落回奥莉薇娅身上，这次带着一种坦诚。
“其实支撑我的，从来就不是什么特别的仁慈或善良，是念念不忘的‘爱意’。”
她的眼神变得悠远，仿佛穿透了时空，看到了那个在雨夜里被奎罗斯牵住手的小女孩，看到了调查署大厅里悬挂的画像，也看到了露娜第一次怯生生叫她“姐姐”时的模样。
“是对奎罗斯的怀念与感激，是对斯托拉斯这片土地和其上生活着的人们的责任，是对露娜……
那份超越血缘的守护。”
奥莉薇娅被一份沉重的温柔压在身下。
“因为爱，所以想让他们变得更好。”
艾莉的话语在办公室里静静流淌，奥莉薇娅屏息听着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，含着感同身受的心疼。
“我的选择不是牺牲自我，而是为了延续，我从一开始就这么认为，便不再发出疑问。”
她看着奥莉薇娅，以一种欣慰的眼神，像是感谢她明白了自己的苦心。
“露娜将继承‘阿尔忒弥斯’的力量，也继承所有人对美好未来的期许。
她的生命，就是斯托拉斯、是我和奎罗斯意志的延续，不同的是，这一次，我要那团火永远燃烧下去。”
她走回桌边，轻轻拾起那片承载着过往与担忧的叶子。叶脉在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。
“我其实很感谢奈乌斯，感谢他从前的悉心教导和照顾，感谢他一直关注着我。
奥莉薇娅，估计下个月他就要前往南方接替达芙妮的工作，这是他自己提出的，我也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。只是你俩之后就没那么容易见面了，要珍惜这一段相处的时光呢。”
“大人，您太纵容他的脾气了。”
奥莉薇娅被激得恼火，现在明明是艾莉最需要帮助的时候，他却在逃避。
“没有关系，赖在奇卡里和自己耗下去也不是什么权宜之计，放他去吧。”
“属下明白了。”
“至于陪护露娜的人选……”
艾莉沉吟片刻，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可靠的身影，最终她有了决定。
“我会联系克洛伊·莱登布莱尔。她全程参与了之前的调查和行动，充分了解现在的情况，作为我的直属干员，应该是比你们还要了解露娜的，而且……
她的性格很好。”
她笑了笑，补充道。
“另外我需要你帮忙在路线上安排一些线人，奥莉薇娅。”
奥莉薇娅挺直腰板，用力点头，声音带着哽咽后的坚定。
“我马上去办。”
“去吧。”
艾莉点头，目送着奥莉薇娅离开。
门再次关上。
偌大的办公室里，只剩下艾莉一人，以及窗外渐深的暮色和城市点亮的灯火。喧嚣被厚重的墙壁隔绝，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。她低头，凝视着掌心那片埃罗辛叶，奈乌斯压抑的质问、露娜未来可能的泪水、芙瑞雅苍白的脸庞、奥莉薇娅那份滚烫而带着哭腔的敬仰，画面和声音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。
疲惫如同实质的潮水，终于彻底淹没了她一直紧绷的神经。支撑身体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离，她扶着冰凉的办公桌边缘，长叹一口气。方才在奥莉薇娅面前显露的那一丝真实与坦诚，此刻化作了更深沉的孤寂与难以言喻的痛楚。